浮香绕曲岸,圆影覆华池。常恐秋风早,飘零君不知。短短一月,便发生如此巨变,将妻子安抚一番,并送到住处后,段青舟回了北静王府。他是永安世子,王府正经主子,自是有权过问段宜身亡一事。下人们冷不丁见了永安世子,纷纷吃了一惊——北静王归期未到,世子先回,怕是前来问罪的,也不晓得是谁走漏了风声。这宜公子走的突然,红姨娘日哭夜哭,在院中以泪洗面,恨不得能随儿子一块去。府中的流言蜚语都传疯了,谁不晓得这其中有猫腻?但主子们的事,下人纵使心知肚明,也不敢往外去乱讲。段青舟在正厅坐定,老管家惨着张在一旁侍候,等下人奉上了一杯香茗,啜饮过刻后,才缓缓开口:“红绯院那边如何了?”
老管家垂头丧气,犹如秋霜打过的茄子,也没脸看人,只是一味厌厌的道:“宜公子没了,红姨娘这辈子只得这么点骨血,日哭夜哭的要跟着去,王妃劝了两回,姨娘说是要剃了头发当姑子去。”
然后老管家闭了嘴,悲悲戚戚的无话可说,管家跟随王爷多年,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段宜猝亡,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王爷世子。段青舟也没言语,是在想红绯院,红姨娘因为出身是特别的与世无争,以至于入府多年,在王府当中仍像个无名氏,除了一个儿子,此生当真再无任何指望,堪称是万念俱灰。他想了想,道:“从王府在外的私产里拨出一栋宅子,安排几个伺候打扫的女使,让红姨娘在外头修行吧。”
老管家看段青舟一眼,苦兮兮的老脸变得为难起来:“王爷还未曾回来,如此做法,是否要…禀报一二…”段青舟摇摇头表示不必,一个姨娘罢了,又是日哭夜哭的,心中也堪称万念俱灰。让其留在王府中无非也只有守着寂寞空庭的下场,不如随她的愿,常伴青灯古佛也不失一介好归宿。主子既发了话,老管家也不好再做反驳,低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已经安排人手去办。等嘱咐好几个跑腿的小厮后,以主子的身份段青舟又发了话:“去将王妃召来,我与父王既不在家,她便是当家作主的,好生生的怎会出了如此大事!”
永安世子单手撑了下巴,凤眼中冷光森然。世子这是要兴师问罪,王妃这回怕是不好交代,宜公子没的也有蹊跷,老管家挪动着不再灵活的双腿,念头也在心中一一划过。王妃郑氏在王府中耳目众多,永安世子刚一坐定,在青山院里便得了消息。老管家未到,她已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踱步了几个来回,郑氏心里七上八下的坐立难安,口中喃喃不停的念叨:“这死小子怎么回来了!该死的!”
然后她将念叨转移到段青舟如何得到消息上:“也不晓得是哪个蠢出生天的王八透出了风声!”
郑紫棠站在一边,看姑母慌的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心里有些发笑,面上却没敢表露出来,她也好不一味的站着看笑话,于是柔声软语的劝道:“世子回来便回来,又没说非得拿谁去给段宜扺命。姑母,你又没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何故乱了自个阵脚?平白惹祸上身?”
侄女的柔声软语倒是让郑氏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王妃思量片刻,也确实受了教——“说的是,他段栩回来便回来,莫不是我堂堂王妃还要瞧他脸色吃饭?”
王妃一拍巴掌,心里倒是安定了不少。说的是,段宜这事上她又没作孽造命,何故慌手乱脚的,平白惹人猜忌?郑紫棠上前去搀着王妃走了两步,脸上笑意盈盈,徐徐讲道:“姑母,你且听我说,纵使世子起了疑心又如何,咱们滴水不漏的应付过去也就是了,人都死了,尘埃落定,莫不是他还能查出些什么?”
王妃郑氏竖起耳朵听着,越听越觉着侄女讲的有理,一颗心也随之安稳了下来,正欲再讲些什么的时候,老管家登门造访。老管家伺候王爷多年,在王府中算是有一席之地,面子不能不给。郑氏看眼郑紫棠,郑紫棠不言语,只微微浅笑,郑氏头皮略微发麻一下,还是干笑着转出去迎人了。王妃笑得很干,老管家则是连笑的心情都没有,丧着一张老脸,有一说一的向郑氏转达了永安世子的嘱咐:“世子有请。人就在正厅里等着,王妃随我走一趟罢。”
随即老管家便扭了头在前头开路,是半句余地也不给留,郑氏连婉拒的话都没说出口,只好一步上前紧随其后,并在心中破口大骂。好在,骂归骂,只是暗骂,谁也听不着。实说,在永安世子面前,郑氏总是矮了一头,以至于对方面无表情的坐着饮茶,她只有在旁赔笑的份儿。“秋日里风大,世子此回陪圣上秋狩辛苦了,晚间须得摆上一桌席好好的补补,不知王爷身体可好?他夜日里还咳嗽么?”
让座的人不讲话,郑氏只好干笑着讲些无关痛痒的寒暄,生怕不说话便要斩了她。其实她是心里乱,不知如何,一对上永安世子就莫名的心慌。段青舟手里的一盅茶见了底,老管家见了立马着人换了新茶,他则是开门见山的步入了话题:“王妃,段宜是怎么没的?”
郑氏再怎样得宠风光,在他面前始终入不得台面的,永安世子自是可以直言不讳地召来问话。王妃没能想到段栩竟然如此直来直去,略微愣了一下,随即干笑着掩饰过去,搬出了台面上的那一套说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与当时楚翘与自己所形容的大有所出,段青舟不动声色的挑了眉角,心中起了冷笑。“口说无凭,择个吉日,请仵作验尸。”
段青舟轻飘飘的扔下这一句话,满脸的风轻云淡。王妃却是大惊失色:“世子!这不妥吧!人已入土为安,如何好再打扰!怕是冒犯亡者!”
段青舟只盯着眼前的一盅新茶:“空口无凭,都是些没见识的,如何能断定是意外亡故或是自寻短见?”
王妃没了话讲,只是暗中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