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元旦。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行。郑紫棠没想到跟出来一转,反倒得了个掌家的机会,可谓是喜从惊中来,时来运转了。眼下王府的王爷和世子,两位男丁不便插手管家务。姑母王妃被禁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被放出来,世子妃临盆在即,闲杂琐事一概不经手。如此看来,就是她一家独大。对此郑紫棠很高兴,当惯了下人,忍气吞声的受着气,如今算是扬眉吐气了一番。常年跟着王妃,打理家务倒也得心应手,至少在她管家这段时日,一切分配的井井有条。郑紫棠做人谨小细微,又上下相待一致,有错必罚,有功必赏,当然罚也是罚的春风细雨,令下人们感恩戴德。便是王府中最刁钻的老嬷嬷们也对这位表小姐称赞有加,很是得人心。?自清早便带着帐房当中,郑紫棠打着一柄紫檀木的算盘珠子,盘算着元旦花销,元日是一年中的大日子,自然马虎不得,否则落人话柄,便是她的不是了。“小姐,夜已深,喝盏参茶再算。”
绿柳贴心的端上一盏晾得温热的茶,并出言提醒:“差不多便收了账本歇着去吧。再忙活也是王府的事,王妃岂能记你的好?”
小丫头说的是实话,郑紫棠低着头,将算盘珠子拨弄得噼啪作响,头也不抬的道:“做一天的和尚撞一天钟,这管家的事既然交予了我,自然不能落下话柄。再则早些熟悉熟悉府中事物也是好的。”
小姐如此发了话,当下人的自然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帐房内的算盘珠子声一直响到半夜,月落乌啼,郑紫棠才合上账本,由绿柳扶着回了青山院。青山院当中,旁人是早早的歇下,唯有王妃的屋子还亮着灯火。郑紫棠见了,眉头微蹙:“想来姑母这时候还醒着,我应当是要请安的。”
绿柳撇撇嘴:“王妃憋着一肚子的火,小姐,咱们还是别上去自找不痛快。”
郑紫棠摇摇头:“这便是你的不对,再不得宠爱,她总归是王妃,我的姑母,礼数上千万不能怠慢了。”
王妃郑氏此刻正在望着小几上的灯火,几乎瞧火苗的入了神,一双眼睛堪称是望穿滴水。郑紫棠主仆二人推门而入,她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冷笑一声,没给好脸色:“紫棠,你这管家做的倒是辛苦!”
她一语双关,又阴阳怪气的带着调子。郑紫棠只当自个聋了,充耳不闻,规规矩矩的下跪行礼:“给姑母请安。”
王妃坐在罗汉床上,睨她一眼:“怎么的还没忘记我这个姑母,来瞧笑话的吗?”
郑紫棠勉强一笑:“姑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有如亲生父母,紫棠如何敢忘?”
王妃神色更加傲据了:“可我瞧着你是得意洋洋的,简直不将我这个王妃放在眼中!你此刻的心中是否在想这你的姑母如今容颜衰老,你嫩若娇花又有老王爷宠爱,便可取而代之?”
郑紫棠垂着脑袋:“侄女不敢。”
她越是服低做小,越是低眉顺眼,王妃就越不放过她,一挥衣袖,郑氏伸出手捏了郑紫棠的下巴,啧啧嘴:“果然是花容月貌,病西子一般,瞧着就让男人心生怜爱!”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自古以来即使再漂亮的美人也不得不感叹自己日趋衰老。王妃亦不例外,眼前那张容颜清丽秀婉,郑氏心火上涌,狠狠的甩开郑紫棠。如今那老王爷可是连管家之权都交由了郑紫棠!她不过是个表小姐,哪里是什么正经主子!大权旁落,她隐隐觉着侄女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迟早有一日会代替她,成为这风光无限的北静王妃。若是等到她大器已成,便是再悔,也只是晚矣。倒不如趁她羽翼尚未丰满,下手为强!王妃眼中闪过一丝凶光,亲侄女又如何?为了登上这荣华富贵的宝座,手上沾的血还少吗?杀人如屠鸡,心一横便也就除去了。王妃发出了一声冷笑:“生来便是一张狐媚脸蜜,又心比天高,我如何敢再留你!明日便早早的收拾行囊,离了这王府!”
郑紫棠抬首看向王妃:“姑母,你这话是何意?”
郑氏挑着眉毛,是越发的容不下郑紫棠了:“怎么,你是不想走?”
郑紫棠心生悲戚:“我从小便养在这王府,您亦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离了此处紫棠便是孤苦无依无着无落了,还望姑母开恩!”
主子受屈,绿柳也跟着跪下,一块求王妃开恩。郑氏吹吹指甲,觉得侄女说的比唱的好听,若是当真眼里有她这个姑母,管家的大权又如何会落到自己手上?总不是亲生的,还是信不过:“里边屋子有一壶奇毒鸠酒,你若肯将它喝了,我便留你下来。放心鸠酒虽毒,姑母却是有独门秘方解药的。”
鸠酒奇毒,中毒之人先前并无任何异样的征兆,待到毒发便会七窍流血、脑浆爆裂无药可救,但可保全尸,比起砍头、车裂还算死得体面。郑紫棠端着酒杯,手是抖的,以至于杯中酒液倾洒出许多,她不敢喝,嘴唇哆哆嗦嗦的碰到了酒杯上,却又缩回去。郑氏笑笑:“你不是一向以姑母马首是瞻,忠心不二吗?如今让你喝一杯鸩酒你都不敢饮!简直是笑话,算了,明日你便早早的离府。”
郑紫棠拜倒在地,神情凄苦:“求姑母开恩!”
这王府系着她一生荣辱,她不走,走了便什么都没了。郑氏挑挑眉毛:“你若是不想走也成,老王爷对你已然厌倦。我便将你配给府中的得脸小厮罢,如此你便可留在府中,你孩子也能生生世世留在王府,生世世为王府做奴为婢!”
郑紫棠匍匐在地,指甲掐进了肉里,她缓缓抬起头来:“蝼蚁尚且偷生,您既然这般待我,也莫怪我不认您这个姑母了。绿柳帮我摁住王妃!”
先前伏在地上的人,站了起来,脸色冷然,手上端着一杯盛满了的鸩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