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管家紧紧的握住沙点兵的双手,听的非常认真,仍旧是没有撒手,只是望着他,用怜悯得眼神。沙点兵看着金管家专注的样子,无奈的笑了笑,说,“稳稳,你知道我是怎样一个坏人吗?!”
金稳仍旧是怜悯的看着他,终于开口说,“没事的,朱黎懂你。”
沙点兵闭了闭眼,摇了摇头,不想回忆的样子,说,“稳稳,你不知道当时,朱黎爬上来浑身都是泥水,他一点都没怪我,他仍旧关心我,怕我想不开。他说他不会和任何人说这件事,他希望我能多看看前面,也许明天一切就都好了,也许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俩一起考进北大医学院了。我们都长大了,可以不用怕这个世界任何的困难了。还说他的全家可以打包送给我,我就什么都有了。”
金管家说,“朱黎真是个人美心善的人那!自己一身泥水还怕你那里出问题。”
沙点兵说,“直到我答应他,把树杈那里的仪式感全毁掉,答应和他一起考北大医学院,答应大学寒暑假去他家里过,过年过节和他一起过,他给了我希望,我答应了他。他才拖着一身泥水往回走。”
金管家缓缓的说,“朱黎真是个好人,他被关进四号楼那一整夜你有没有救救他?!那个夜晚在你整场谈话中,你一个字都没提过,而且收了情绪,极力隐藏紧张纠结和痛苦。”
沙点兵苦笑一下,睁开眼看看金管家,说,“稳稳,你果然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人,你像另一个我在看着这一切,又像另一个朱黎静静的存在一样。”
金管家说,“我也觉得。我好像参与了整场。”
沙点兵说,“我知道朱黎被算计了关进了四号楼的时候,我们寝室已经熄灯睡觉,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到底怎么还不回来,就说老师喊走的,都心安理得。也有说跟着李醉走了。我却不是这样,我担心,害怕,耳朵听着动静,希望下一秒他就走进宿舍来了。李醉没回来,说是家里来人了,一起去亲戚家了不回来了。我等到午夜,整个校园都安静了,就算是找地方学习,也该回来了。我还是决定起身去寻找他。我把自己的被窝里面塞了衣服,从外面看像有人躺在里面。我不想别人知道我做什么。我悄悄出来,夜里哪哪都是一抹黑,孤零零一个人四处游荡。我们平潭区一中,本来就建在郊外,上千人的学校,占地虽然很大,还显得地广人稀,巨大的操场,树林,山坡,地形还挺复杂。宿舍楼教学楼食堂互相都离得老远。深更半夜,我不怕谁看见我。遇人遇鬼我直接脚尖走路飘给他看,吓死他。四号楼是七八十年代的危楼,不说残垣断壁吧!总是年久失修那种。堆放教学器材,不用的桌椅板凳,基本上没谁去只有校友进出搬运东西。等我来到四号楼那,大门把手那看见上面插着一根粗的木棒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找到他了。那群人有多坏?不光是大门,一楼二楼都从外面用铁丝木棍绞住了。那栋楼看起来就老的跟鬼屋似的,平时因为没人来,还流传着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越传越邪乎,门自动开了,脚步声啦,啥都有。有说凌晨冬日里能看见有个老太太拜四号楼,好像还有尾巴,走一步磕一个头。说是谁二十年前横死在那层楼了。说谁家死孩子冤魂不肯散,半夜会出来要吃的。还有鬼打墙,晚上过了十二点从四楼往下走,永远走不到一楼大门那。。。多少年了,那些个传说越传越邪乎。我不知道朱黎知不知道四号楼的可怕传说,他能一家伙进去被人关了,估计不太清楚。就算知道一点,也不全乎,否则,是不会一脚进去,还是一个人。我怕吓到他,进楼里之后,就开始喊他,你在哪里,我来了。我是沙点兵,我是沙点兵。我不停的喊,一直在喊。我听不到任何动静,自己也开始害怕,如果朱黎不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就太诡异了,我也是汗毛直竖,夜里光是呼呼的风声,就像吹哨似的,后半夜也不知哪来的冷风,明明是春夏了,风硬的好像对着耳朵吹又好像有人突然摸了一把。我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朱黎不知躲在哪,忽然一个黑影一个闪身冲出来就奔我冲过来了。我懵了,看着黑影变成一个人,果然是他,眼泪瞬间流成河你信吗?!我太心疼他了。他完全吓坏了,不停的发抖,浑身冰凉。我很不争气的鼻涕眼泪一起下来的,泣不成声的说,“这群牲口养的,等我一个一个全剁了!我给你报仇。太可恶了。。。朱黎也哭,我也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伤心,看着他可怜,我的心都碎了。那个夜晚我们可以说用肝胆相照四字成语形容不为过了。他从来没有过的狼狈不堪,那是第一次。从壕沟爬上来那次又是狼狈不堪,他在我面前的狼狈不堪,就两次了。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朋友了。他被关在四号楼,晚饭也没吃,饿的有点低血糖了,人都快虚脱了,不停的冒虚汗心慌手抖。我带他出了四号楼,对他说给他找点吃的。我们俩鬼鬼祟祟的来到学校食堂,不管怎样,无论能偷到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了。我们翻窗户进了灶间,又不敢开灯,黑灯瞎火的借着月光四处撒目,两只手到处摸,在一排蒸屉下面发现了晚上剩的菜,半盆粉条肉沫,一盆蒸南瓜。碗橱里有一隔放的全是咸菜,我们俩高兴坏了,抄起洗干净挂在半空的炒勺,对着盆里剩菜一起吃到两眼放光。我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粉条肉沫,虽然冷掉了,但是还是很入味,南瓜也又甜又糯,入口即化。灶间大水缸挨着还有一麻袋胡萝卜,半袋子白萝卜,我抓了几个用水瓢洗干净,空口吃胡萝卜,后来又分了一个白萝卜,两个人咬的嘎吱嘎吱的,空气里是萝卜的清香味。朱黎完全不是白天贵公子的模样,拿着大炒勺秃噜秃噜吃粉条,嘴角时不时还有粉条在跳动,啃萝卜啃的也是呲牙勒嘴像个兔子。粗茶淡饭吃的两个人眉开眼笑的。那个晚上,是我最牢固的记忆,支撑我活了之后的十五年。此生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体验了。你懂我吗稳稳?!”
金稳上手顺沙点兵的毛,摩挲他的头发,说,“师傅,我懂,我能懂,你的心太纯粹了,你们都是好人。”
“那以后,我再也没吃过那几样”。沙点兵低下头,说,“那晚的空气都是粉条肉沫的味道。”
金稳始终抓紧沙点兵的手,仍旧还是很肯定的点点头,说,“你受的苦,就快到头了,因为,有我。”
沙点兵把手从金稳那里抽出来,张开双臂,说,“抱抱。”
两个人的拥抱有一份情谊在里面,有生死相依的依存感,有相互的信任。沙点兵把下巴抵在金稳肩上,轻轻的说,“稳稳,你和他。。。也不知道是哪有点像。”
一行热泪流进了金稳的脖子。金稳轻轻的拍着沙点兵的后背,摩挲着,轻抚,安慰着他。金稳轻轻的说,“我就说嘛!我是你的安慰天使。”
沙点兵有点呜咽,带着点宿酒未醒,感情崩泄,眼泪流了一遛够之后,自己抹了抹眼睛,直起腰,松开了金稳。金稳说,“师傅,你对朱黎的感情是纯友谊吗?”
沙点兵说,“要不然呢你以为呢?”
金稳说,“我不敢瞎猜啊!”
沙点兵说,“你不是爱全智贤吗?论年纪是你亲妈一样的存在。”
金稳说,“不许侮辱我女神。我妈可比她老太多了。全智贤就是少女一般的存在。”
沙点兵说,“十七八岁的不喜欢,那么多女团可以搂两眼的。”
金稳说,“那股劲不一样。我就喜欢女的又高又瘦大长腿,凶巴巴,追着踢我,一盆水兜头浇我,拿菜刀轮我,说一不二,能把我制服才行。”
沙点兵说,“我能理解为你贱吗!”
金稳撇嘴,说,“男人都有征服欲。”
沙点兵说,“大哥,那是受虐好嘛!”
金稳嘿嘿嘿开始傻笑,忽然话锋一转,说,“他后来出事,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他出事的时候,我们五个人几乎全都瘫了。我第一个想法你都猜不出来,不是悲痛,是害怕。就这一点,让我羞愧了很久很久,很久。我的高考,我的前途,我的嫌疑,我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我在那个时候,是没有人性的,也就是这一点,让我痛苦了许久许久。我没有停留现场很久,起身往宿舍跑,把他的镜子从被单下拿出来直接带走,镜子夹层有一张卡片,写着一首诗,他不知道,但我知道。是我写的。我拿到东西的时候,才开始一边走路一边痛哭,我的心碎了,我看到朱黎躺在地上面色铁青没有了呼吸了无生气的样子越来越真实,我是失去他了,我不能面对这个结局。我当时是一个不太懂人间疾苦的十八岁少年,第一次面临生与死的问题的时候,觉得特别不真实。一旦确认这是真实的死亡场景的时候,人就崩塌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又回到那个河边,坐在那里一整夜,那里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我坐在那里流尽了一生的眼泪。我打开镜子取出那个卡片,放进河里顺流而下去了。”
金稳认真的说,“那首诗你肯定写的很用心。”
沙点兵说,“我从那一夜开始,已经不在乎活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