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身体总算是松泛了过来,但也只是好过最严重的时候大小便都失禁,照理说毒瘾犯了不至于如此,可这姑娘大概太小,本身就不结实,又脑袋有伤,这么一折腾更是造得三魂去了七魄,等缓过来时,也跟高位截瘫一样,虚得手都抬不起来。 也正好,方便她装傻充愣。 她就像是被打击崩溃了似的双眼无神躺着,等亲妈跑过来哭的时候,呆滞地来了一句:“谁啊?”
这一句话引发了小范围地震,医生的诊断顺理成章,不外乎烟瘾加脑震荡还有精神刺激,她暂时性意识混乱,可能多说说话,理顺了想起来了。 也只有艾珈自己知道,这一关她没熬死,那么以后就再也没有想起来这回事了。 她不能白熬,她很想以前的亲人,但她也不敢以死尝试,既然老天刚来让她为这身体遭了这样的罪,她好歹得把本给活回来。 这边,新的家人轮番上阵给她“理顺”。 “骏儿啊,你还记得大哥吗?你大哥打小就最疼你,带着你打遍这巷子,还帮你揍二哥。”
“你还没跟她说俩崽子叫什么!”
粗粗的男中音。 “哦哦,对,你爹啊,叫黎光业,黎明的黎,光耀家业的光业……你大哥呢,叫黎嘉武,这个嘉啊,不是家庭的家,这个嘉呢……” “好了好了,这有什么好说的,她现在认不认字还不一定,说重点的!”
“……你二哥现在不在,他呀,叫黎嘉文,他也可疼你了,他很快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肯定会给你带很多好东西……” 艾珈傻呆呆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一边庆幸自己不用费脑筋套话,一边却被不祥的感觉压得越来越重。 民国十九年是个什么年…… 不管是什么年,只要这不是架空,都想让她想重拾大烟杆! 她已经忘了民国元年是一九一一年还是一九一〇年了,或者一九一二年? 反正!建国!一九四九年! 近代最凶残的三十年要让她撞上了! 我日啊!上辈子还觉得出生在中国是选了投胎online困难模式!现在一看,这简直就是深渊模式! 深渊!地狱!究极进化难度!系统丧心病狂级别!模拟人生必死程度!反正她突然觉得拥有如此远见的她,应该抽鸦片。 “怎么又哭了?听说咱家有钱就那么高兴?”
亲妈黎章氏很无措。 黎老爷出去办事了,一时半会儿没回来,否则身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肯定能看出这回宝贝女儿哭是因为伤心。 艾珈这回神志清醒听到的消息比她吸毒还要震撼,顿时整个人比犯了毒瘾还要不好,更加浑浑噩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脑中跑马灯一样地翻着历史书,除了山姆大叔扔蘑菇蛋和建国大典那两页外,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感觉。 更悲惨的是,就算那些悲剧,她也记不清日子。 不能怪她不了解,她基本代表了广大九〇后近代史知识的基本水平,说不定偶尔灵光一闪她还能勉强算个中上游,实在是近代史太惨痛,感觉只要知道仇恨日本好了,别的都不需要考虑,现在她想爬回去至少瞄一眼南京大屠杀是哪一年都不行了。 黎嘉骏,你还是回来吧,姐免费帮你熬这毒瘾了,包邮不用偿命! 再怎么在心里指天骂地哭天抹泪,艾珈的灵魂终究还是要在这身体里安顿下来了,刚来那段时间震撼一段接一段,以至于她都忽略了很多黎章氏叙述中的一些细节问题。 比如,她是怎么过来的? 想到这个艾珈就咬牙切齿,黎嘉骏这个逗比学人纨绔玩儿戏子,过了年荣禄班开唱的时候和城北大营一个营长的儿子杠了起来,争着捧一个新角儿,叫什么灌篮还是观兰的,听黎章氏口气,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戏子,出事的原因还就是中二病,反正黎嘉骏争不过气得七窍生烟,当时就断片儿了,抄起不知哪儿的板砖就要给人营长儿子来一下,结果板砖还没糊到,自己先跑不稳绊了一跤,手里的板砖滑出来,兜头就是一下…… “现在至少半个奉天城都在看你笑话了!”
黎章氏再次如此总结。 听完这故事艾珈也要气断片儿了,有毒瘾不说还活得像个笑话,这身体不要也罢!求抽烟! 紧接着,她又惆怅了,还是为黎章氏透露的地名儿。 奉天是哪儿?这名字端的霸气,颇为耳熟,奈何这点耳熟已经顶天了,她想破脑壳也想不出北方有什么城市和奉天有关系的,她连东三省的省会都搞不清楚,只能闷闷地再次搁一边,继续琢磨其他的。 听说这个黎嘉骏是上学的,终于有点正能量了,上的还是奉天一个女子学校,有文化总比没文化好,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学生还能染上抽大烟的毛病,但只要有这么一个环境在,摆脱这奇葩的家庭教育熏陶奔向光明的未来还是有可能的。 除了家庭情况和她还要上学以外,对于其他的,黎章氏都闭口不言了,看她样子,似乎是幻想着她不说,闺女就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以前还有更出格的事,并且永远不会再出格了。 后面半条艾珈勉强可以保证,但是前面半条,她觉得只要她去学校,该知道的她也会知道,而且知道的比这个亲妈还多。 快点养伤,快点健康,起床上学!艾珈心里握拳,宁愿暴风雨兜头砸一脸! 她真觉得自己再躺下去,有什么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身体再好了点儿后,她总算能在秀秀的搀扶下起床往外面透透气,这十来天躺下来,她毒瘾是少了,却依然每天躺得头痛欲裂,没办法,现在是过年的时候,每天不分昼夜烧着暖炕和炉子,暖和是暖和,却密不透风,简直像是异次元杀阵一样逼仄得她想发疯,艾珈是个宅得住的性子,但也不是这样宅的,褥疮都要睡出来了。 可所谓的透透气,也只是裹着好几层棉袄,在外头的屋檐下往外望望。 ……刚下完一场大雪,合着以前没化的积雪,外面白茫茫一片,只看得出青砖白墙,竟然像是徽派建筑的设计。 难道这个北方,就是安徽? 安徽人口音那么东北? 咱书读得不多,别骗人啊。 艾珈佯装恍惚地晃了晃:“这还是奉天吗,怎么感觉到了南方呢。”
后头秀秀听了默不作声,艾珈隐隐地有点失望,她无时无刻不存着套话的心,可真还没点亮这个技能,这时候表演被NG了,也只能怪自己智商不够。 “小姐……”刚想回屋,却听秀秀小心翼翼地道,“这个……大概您还有点没回神儿,前两年,少帅已经给咱奉天改了名儿了,你能记得起不?咱私底下是说惯了奉天的,但您说学校里那些小姐可都是改了老说法的。”
艾珈心里头小鹿乱撞,她强忍着激动假装混乱:“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改了什么来着……哎,我这脑子,就是想不起来。”
“辽河两岸永远安宁。”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声,是黎家大少爷黎嘉武,他手里托着军帽站在廊尾看过来,“东北易帜,咱奉天省改辽宁省了,现在咱们这儿,是沈阳。”
哦……辽宁……艾珈的脑内小地图百度着辽宁的位置,结果是流着泪纠结,黑龙江在鸡头她知道,可到底辽宁省是鸡脖子,还是吉林省是鸡脖子啊? 最后,东北易帜又是啥啊! 艾珈心里都怕了,感觉如果继续问,这过度运转的脑子得到更多答案会直接死机,可这些事又是迟早要知道的……她只能扭着袖子,继续一副梦游的样子:“什么易帜啊,为什么要改,奉天不是好好的吗?”
旁边秀秀忽然低下头,表情就是那种很受不了的“又来了”的样子,而黎大少也和无奈,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说了好多回了,妹子,换个壳子而已,我们还是我们,没什么变化。”
说深入点啊!易帜是什么东西啊!艾珈定定地看着黎大少,无限不肯放弃状。 “哎,好吧,进屋,我再跟你说一回,不管你这次听不听得懂,你要是再胡搅蛮缠,我也不管你了。”
艾珈乖乖地被黎大少扶进屋里坐下,里面刚被掀开棉帐透了气,还带点凉意,却让她感觉舒服不少。黎大少接过秀秀端来的茶,大马金刀地坐在对面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很崇拜少帅,为什么却忍不了这么点儿事,你想想,为什么我们要易帜?”
……这不是我问你的问题吗兄弟。 “虽然没捅出来,可我们都知道大帅是被日本人害死的,要不是张司令明大义,一心辅佐少帅,现在我们东北军会乱成什么样,你个小丫头根本不会懂。”
废话,我连张司令是谁都不知道!大帅是谁?!张作霖吗?艾珈偷偷握了握拳,那儿新信息get,现在是皇姑屯事件以后!张作霖已死,张学良上台了!那这个张司令哪位啊,都是姓张的,有亲戚关系吗? 然后,问题来了,皇姑屯事件是啥时候发生的…… “日本人暗杀大帅就是为了嫁祸国民政府,那我们更不能让这群畜生得逞,少帅就是因为这个,才提出东北易帜,我们自己什么都不用做,只肖挂个青天白日旗,里子怎么样我们不管,至少在日本人看来,咱中国人就是统一的,轻易捋不得,懂吗?”
艾珈手撑着头,双眼放空地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儿问了个问题:“哥,你和少帅很熟吗?”
黎大少有点尴尬:“远远看过,怎么了,难道你熟?”
“那你这么边缘的都知道在演戏了,日本人会不知道?”
艾珈摊手,“该挑拨还是继续挑拨啊这分明是咱自我安慰吧!”
黎大少一口喝光茶站起来粗暴地吼:“抽你的烟去!”
摔门而出。 一脸口水的艾珈乖乖地任秀秀擦着脸,忽然想到,诶,刚才说话的时候好像口音很土著啊,终于有点好消息了! 今日get so多消息,还知道自己有学上,连口音都不用担心!啊,满满正能量! 艾珈心满意足,继续过起了猪一样的生活。 半个月后,外出做生意的黎老爷还没回来,黎章氏又是个裹了小脚的居家太太,最后是黎大少风尘仆仆地从城北的军营赶来,送大病初愈的妹子回学校。 让艾珈惊讶的是,原来她躺了半个多月的地方,竟然不是他们长住的家,而是在城外的田庄,是祖辈闯关东时扎根的地方,后面发达了,才在奉天府,也就是现在的沈阳城内买了大宅。 手头有了闲钱和肥田,黎家的祖辈也不再满足于面朝黄土,他们开始跑商,做生意,往来于军政势力之间,打拼出了现在的富足家境后,外粗内精的黎老爷立刻开始往权伸手,现在兼着市政府商务部的一个小官,大儿子塞进了东北军中的劲旅驻扎城外,小儿子则得以公费到日本留学。 至于小女儿,信奉富养的黎老爷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所以不甘寂寞的小闺女就跟冤鬼一样作孽来了……艾珈坐车里闷了一会儿就恶心得想吐,不由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