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彭霄状若无事与关黎寒暄几句,便与其并肩在正殿之前等候朱通和其他几位府主,不消片刻,顾侯在钟先生的陪同下姗姗来迟,一脸歉疚,快步走上前来。此时吴兮与康怀也相继赶来,互相行李之后等候朱通的到来,怎料半个时辰过去,仍不见其踪影,几人面色各异,顾侯随手招来府里的下人,问道:“安排人去请朱大人了吗?”
府中下人连忙回道:“早上就按照大人安排,去请各位大人,小的去的时候里面传来朱大人的声音,说是稍后便到,小的再去请。”
看到府主大人脸色有异,下人浑身冷汗直冒,作势便要再去相请,忽闻后面来人道:“不用了,朱通冒昧,让诸位久等了,在血落之地受戾气侵扰,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恢复元气。”
朱通已经脱去了黑色的长袍,换上了一件祥云图样的靛青直襟长袍,中间勒着制式的金带,下身穿着大红的宽松长裤,一双黑色的翘头靴,健步如飞,已然是恢复了元气的模样。“哎呀呀,不得了,朱兄竟敢深入死地,彭霄佩服!”
彭霄之言发自肺腑,遥遥一拱手,戾气可侵人七魄,体弱者不消一月便魂归天外,强健的倒是能撑上几个月,至于修士,轻则元气大损,重则境界跌落都是有可能的,若是落下隐患,此生便是终了了修行之路。“哪里,要不是那一盒滤波丹,我怕已经回不来了。”
朱通谦逊道。四位府主闻言都是显露艳羡之色,顾侯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恢复神色,邀请诸位进入殿内说话。正殿是府衙之内的主殿,商谈大事要事的地方,也是最高的一处建筑,通体墨色为主,门前八根三人环抱的巨大廊柱,上面镌有银纹,中间两根挂有巨大对联,右边为“西疆永定如山府”,左边写的是“气吞山河傲世军”。上面是林木府运来的千年铁木制作而成的横梁,目测有一丈之宽,自主体伸出,撑起整个屋顶,上面盖满了青色琉璃瓦片。进入殿内只觉恢宏大气,视野宽广,中间没有一根柱子支撑,顶部挂起一张不知名的巨大黑布,四周的围墙上摆满了油灯,正中间是一扇绘有羽化登仙图的巨大落地玉石屏风,两侧放置了六张四角高腿长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旁边六张高度适中的靠背红木椅,这里是几位座师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今天顾侯放了他们假。顾侯走在前面,绕过巨大的玉石屏风,后边此时安置了六个蒲团,呈圆形分布,两位上使上位就坐,几位府主在下首依次落座,像是打坐修行一样,正符合几位修行者的身份,彼此也都不反感,反而有利于心境祥和。顾侯言道:“二位上使远道而来,甚是辛劳,本想休息两日再行正事,顺便等候秦大人,可昨夜我得到消息,秦大人几日内恐难以到达,故让我等先行有关事宜,这才扰了朱大人清修,要是得知朱大人曾深入血落绝地,顾侯定当早早请来药师为大人调理,万不可落下隐患,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朱通闻言,朝他感激的一笑,随即话锋一转正色道:“顾大人之罪不在此。”
一圈的目光聚集到了朱通身上,这位朱大人不声不响游了一遍血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大家都非常好奇。“血落事发,未及时上报,此其罪一;事后迟迟得不到结果,百万黎民蒙冤,此其罪二;血落戾气遍布,迟迟无法消散,以至于蔓延愈广,此其罪三;丹瓶流民不得妥善安置,流离失所无处收容,此其罪四,单单四条,顾大人就是尸位素餐,玩忽职守,可以就地革职拿办!”
朱通语出惊人,三位府主都要开始重新认识这位朱大人了,目光随后落在顾侯身上,此时正主面不改色,皱纹丛生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朱大人有所不知,事发之后府城便立刻安排府军去血落搜寻幸存者,索性寻到一些,但是不知是何缘故,最后都不治身亡,后来得知血落之地戾气蔓延,士兵无不畏惧,综合考量我也无法强迫他们去送死,他们还要留血肉之躯驻守西疆呢。”
顾侯顿了顿,继续说道:“血落之事事发突然,府城上下忙于救民于水火,一时忘记上报也情有可原,况且顾侯代为管理一方黎民,出事只会向上峰求援没半点担待之心,岂不是对不起州司的任命,至于流民之事,邻镇百姓对血落的成见很大,非是一日便能扭转的,丹瓶也是主要因为恐慌才导致如此,只有减缓戾气蔓延才能保证民众安心,此非我凡人可为,两位上使可有良策?”
彭霄插上一句说道:“州司派我等巡查域西,并未有其他指示,我等乐得清闲不会多管闲事的,只是血落戾气之事,倒有些蹊跷,真域之内真气充盈,会自然消解中和戾气,为何一年过去反而越来越重呢。”
朱通也点点头,随后便继续问道:“的确,我都怀疑是谁将真魔山搬到了真域,顾大人可知请?”
顾侯袖中的手心全是汗,面色波澜不惊,淡淡说道:“这戾气越聚越多,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朱大人深入血落,可查出什么了?”
血落绝地,朱通不敢久待,哪里能事事明了,对此未作回应,倒是听吴兮小声神秘地说道:“莫不是真如传说一般,葫芦腰山口是真域地脉的缺口,真魔山的戾气由此泄露?”
吴兮口中传说也是近年来才盛传的,燕岭横贯东西几乎贯穿西州,崇山峻岭,东面与天柱山脉相连,燕岭西侧有一山口是燕南燕北的唯一通道,再往西便衔接真魔山,有人说是当年人魔两族大兴之战打断了这条地脉,真魔山的戾气便是由此泄漏到真域,影响了血落。朱通彭霄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脸上半信半疑。彭霄像个求知的孩子,好奇地问道:“为何北边的林木府却相安无事?”
“有人说,是因为林木府遍地奇花异木阻挡了戾气的侵袭。”
彭霄恍然大悟,朱通深思片刻,决定不在此事纠缠,便继续向顾侯问道:“此事待我们上报仙门,核实真假再说,顾大人查清血落事情原委了吗?”
于是,关黎对彭霄的说辞便顾侯被搬了出来,彭霄一旁边听边笑,朱通则是慢慢地皱起眉头。“只是,首恶已死,苦主不在,此事便到此为止了。”
顾侯面色平缓的讲述了始末,最终下了定论。“咱们应该直接在告示旁将其撕下,直接会云海交差。”
彭霄转头戏谑地望着朱通,语气嘲讽。“骆长陵?可查清如何害死百万性命的了?”
朱通抛出问题,其他人都互相对视一眼,只是四位府主之间饱含深意,前日小聚之时,便商讨一些细枝末节,血落之地百万人一夜身死,即使是屠杀,也万难办到,何况尸体遍布广袤之地,其间康怀还与其他三位争吵一番,场面一度失控最后定了个毒杀的伎俩。“毒杀!”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到康怀的身上,此话正是从他口中所出。康怀镇定自若,继续说道:“能对整个血落下毒的只有骆长陵,用的是一种毒,与戾气相遇便能立刻毒发,肠穿肚烂而死,骆长陵正是盗我魔椟将魔株带到各处,统一时间放出,才造成那场惨剧。”
满座皆惊!魔椟是何物?是东境剑阁所制,专门存放魔株的匣子,通体暗红色,内部刻有符文,整个西境便只有中定府使用!看管极为严格,多少年来从无失窃之事。顾侯几人吃惊之余也如释重负,那日争吵便是如此,康怀无论如何不愿提及魔椟之事,与三位发生争吵,最后不了了之。谁曾想,当下康怀竟主动言及魔椟,四位府主望向他的眼色也略带复杂之色,彭霄将一切收入眼中,始终未发一言,做一个忠实的听众。“难怪,我在血落曾发现一支散尽的魔株,曾瞥见一支红匣,只是当时不敢认,现在正好证实了我的猜想,只是,魔椟失窃,几十年没有的事,怎么偏偏在血落之地上演,还丢失如此之多!”
四位府主心中暗自庆幸,康怀无惧朱通的逼问:“这是我中定府的失职,已经查办了一批相关人,需要我向大人禀明吗?”
彭霄轻笑出了声,公共场合他总是不分轻重,朱通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生气,反而说道:“一般呢,我是不会笑的,除非忍不住,康府主,你可想好了,你的失察可造成了百万人身死,不是查办几个人就能应付了事的。”
没从关黎那里撕开口子,反而在这里看到了希望,彭霄内心对朱通也是佩服的紧,反而后悔自己没去血落走一遭,其他三位府主默不作声,康怀却踩了进来,不管他是不是身不由己,彭霄心里乐开了花。顾侯此时再也不能沉默下去了:“欲加之罪,我倒想问问诸位大人,七十年来血落遭此厄运,我等凡人束手无策,那些高高在上享受供养的仙门在干什么?州司的交代我们已经给了,恕我不能眼看无辜之人受不白之冤,会令我等寒心。”
顾侯身为唯一一个经历血落诞生消亡的人,几十年来挣扎绝望最终还是无能为力,他曾为仙人已然如此,何况那些区区凡人,现在生死之时,顾侯也不顾不得许多了。“顾侯,你好大的胆子!妄言仙门。”
彭霄神情冷漠,他久居云海早已高高在上,对顾侯的不敬之言立即显出不快之色。“大人恕罪,只是我等有兔死狐悲之感,有些凄凉罢了,我等凡夫俗子管理万兆黎民,难免有不到之处,若是点点过失便追加重罪,实在寒心。”
吴兮震惊于顾侯的不敬,眼下情形只怕不好收场,赶忙言道。关黎随即附和:“两位大人此次巡查域西,主要是查清血落之事,顾康二位府主想必是误会了,没有要加罪的意思。”
诸位府主的回护让朱通陷入沉思,血落之事定然不是几位交代的样子。彭霄眼神在四位府主身上来回巡视,随后整理下衣袍,淡淡说道:“说远了,不是追查血落吗?怎么变成巡查中定了,关府主说得对,我等无生杀之权,只有明事之责,可查清用的什么毒?怎么下的毒?帮凶多少?”
血落之人都死光了,查个毛,顾侯心中腹诽,嘴上却说道:“无从查起。”
听完顾侯的言语,彭霄便站起,活动下发酸的脖颈,嘴里嘟囔道:“倒霉,一年前的烂账,看来要长住一段时间了,我怎么说来着,是要在这府城建一处宅子吧。”
四位府主也都相继起身,关黎要为其运送香木,顾侯可以提供民夫,吴兮不甘落后,蜈牛随意调用,兵贵神速,康怀则愿意提供粮草,并称可以从中定府朱家购进些仙米以作口粮。朱通向上斜睨一眼意有所指的康怀,最后一个起身,彭霄对诸位府主的奉承没有任何回复,只是对朱通说道:“朱兄,看来血落之事不简单,一时半会怕是难有结果,今日暂且如此吧,朱兄刚恢复元气,实在是不宜过度劳累。”
“也好,那便多谢彭兄了。”
朱通言罢便转身离去,绕过玉石屏风径直出了殿门,彭霄急忙追上去,在一旁手舞足蹈,说的起劲,四位府主跟到门前,不约而同放慢脚步,顾侯挪动步子走到门前,吩咐一声,便与三人关上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