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没有敲门便推开门,神色有些慌张,走上前来,小声道:“秦标来了!”
顾侯没有什么意外,淡淡地问道:“是金卫的秦标,还是巡查使秦标!”
“巡查使秦标!”
话音刚落,一个头戴帏帽,身披红色披风的男人便走进来,一身藏青色的长袍,中间是明晃晃的制式金带,脚上一双黑底金纹靴,手中握着一把红穗紫柄螺纹剑,摘下帏帽,一张中年人的脸庞,看上去五十岁的模样,眼神闪着寒光,嘴角微微勾起,让房间弥漫一股冷意。“这位便是将军府的彭使吧?”
秦标将目光放在彭霄身上,看都没看顾侯一眼,绕过钟先生走到彭霄面前,拱手见礼道。彭霄此时已经站起身来,同样拱手道:“见过秦兄,可是让我等的好苦呀!”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抱歉,只是不知道二位在此密谋什么事,是刻意避开秦某吗?”
秦标自己坐在椅子上,将宝剑放在腿上,眼神在顾侯与彭霄之间来回扫了一遍说道。彭霄也跟着坐下心中哂笑以己度人,脸上轻笑两声道:“顾府主前几日遭到贼人袭杀,侥幸逃过一劫,身体至今尚未康复,我来是看望顾大人的。”
彭霄故意将贼人二字咬的很重,秦标闻言则是大惊:“怎么没人向我报告此事,金卫的地盘上还会出现这等事情,顾大人也不说,真是拿金卫当外人了。”
“宵小起事,不足为惧,幸得彭大人扭转乾坤,将贼人击退,保得府衙安宁,我也正要向彭大人道谢呢!”
顾侯说着特意朝彭霄投去感激的目光。看来这域西离开了金卫,也不见得就要乱下去,将军府也能定住这一片天。秦标心道,看来顾侯真的要跟将军府穿一条裤子了,便对顾侯说道:“赵先生让我转告顾大人,一起共事的日子他很难忘,有机会和顾大人还会叙叙旧。”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赵志贤知道的实情比骆丘冥更加详细,作为域西府昔日的首席座师,他的话比一个毛头小子更加让人信服,金卫的想法很简单,我能保你,也能废了你,域西只能是金卫的域西。这倒让顾侯为难了,两边都不敢得罪,面上古井无波,内心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自己瞒着金卫做了这么多事,金卫哪怕一时将自己保下来,相必自己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兴许没了今后也不是没可能,相比赵志贤,虽然骆丘冥的重要性差很多,但是骆丘冥的指证对将军府来说足够了,顾侯轻则罢官重则丧命,他甚至开始后悔没有冒险早些下手将骆丘冥除掉,以至于现在尾大不掉,自己夹在中间实在为难。将军府想要用与魔族的战争撕开口子,将手伸向燕南,金卫是不会拱手相让的,双方势同水火,顾侯第一次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窒息感。自己必须先抽身事外,突然灵光一闪,便缓缓说道:“与赵先生共事许久,分开几日,也是颇为想念,只是最近事情繁重,抽不开身,一直在彭大人身边的骆丘冥不知道被哪个贼人劫走,至今下落不明呢!”
彭霄心中咯噔一下,顾侯这是想要祸水东引!随后便听秦标笑道:“彭兄竟然丢掉了这么重要的证人,可是看护不利啊!”
群狼环伺的府衙,没了朱通,自己没把握护住骆丘冥,遂将他转到别处,彭霄埋怨自己说话有失分寸,真应该向朱通学学,多做事少说话,若是自己承认看护不利,金卫怕是会小题大做,虽不至于到朱通的下场,但是肯定不好受。“哦?骆丘冥是证人?我可是一直把他当子侄看待,这丢失证人的罪责,可不能乱扣吧!”
彭霄否认道。顾侯与彭霄谁都没说骆丘冥是证人,现在他只是顾侯昔日的徒孙,告示上的那个刺客。顾侯见到两个巡查使互相攻讦,心中自是一松,氛围太紧张,为了大家都能体面收场,便及时出来做了个和事佬:“所以说,我这徒孙命苦,今天咱们不聊公事如何?秦大人一路舟车,彭大人可要作陪,为秦大人接风洗尘!今晚一醉方休!”
彭霄一笑说道:“理当如此!”
被彭霄呛一顿,秦标心中没了兴致,冷着脸说道:“有劳二位了!”
晚宴很是热闹,秦标在上首和彭霄并肩而坐,一群域西的官员作陪,六名座师三位军侯,府上张灯结彩,端菜的小厮络绎不绝,台下的舞女身材曼妙舞姿轻盈,管弦之声萦绕耳畔,在幽静的夜幕下传出好远。府衙外大街上的人也是很久没见到府衙这么大操大办了,时不时驻足倾听,乐声时而欢快时而紧促,不断地撩拨倾听者的心弦,酒客微醺又是一口清酒下肚,佐以丝竹之声,也别有风味。朱通离开府衙并未走远,找了一家酒肆,一直慢饮到晚上,酒肆老板看他从白天坐到晚上,并没有赶他,吩咐小厮给他送去小菜佐酒。“我没有点。”
朱通皱眉道。小厮指指自己的老板道:“我们老板说不要钱。”
朱通朝老板点头致谢,老板微微一笑,接着又去招呼其他客人,迎来送往忙的不亦乐乎,不知不觉间人流渐稀,独酌的客人已经醉倒在桌上。小厮难为情地看一眼老板道:“怎么办?还没结账呢?”
老板倒是洒脱一笑,手上擦桌子的动作更加麻利:“也没喝多少,不给就不给吧,但总不能留他在此过夜,去叫醒他问问家住哪里,把他送回去吧!”
小厮不情愿地走到朱通身边,轻轻拍几下,轻声喊道:“客官醒醒……”朱通不善饮酒,现在已经烂醉如泥,小厮重复几次都没有叫醒他,便悄悄地将手探向朱通的怀中摸索,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支朱红色的毛笔,还有几盒不知是什么的丹药,另外还有一沓纸张。老板发觉到小厮的异样,扔下手上的抹布,快步走到小厮身边,一巴掌打到他的头上低声道:“让你叫醒他,你怎么偷人东西!”
小厮委屈道:“我没有,只是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信物好能知道他住在哪里!”
老板哪里会信小厮的鬼话,此时小厮手中还攥着从朱通怀中摸出来的几枚铜钱,见到老板凌厉的目光,不情愿地将其放回去。“小心他醒来要你的命,没看到他还有修士的丹药吗?咦?”
酒肆老板正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厮,却见到那一沓纸上的内容,那上面写着张家作坊的名字,老板在域西生活许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张家的作坊,上面记录了作坊出货的账目。酒肆老板将东西一股脑地塞回去,对小厮说道:“他可能是张家的人,这样,你把他送去张家,看看他们认不认识此人。”
“哦!”
小厮慵懒地回道,心中也开始埋怨朱通喝多了还要自己送他,手上已经将朱通拽起,放到自己背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张府的大门在不断的敲击声中被叩开,家丁怒气冲冲地打开大门,一看对方是个酒肆的小厮还驮着个不省人事的酒鬼,顿时大骂道:“死人啦!这么晚了作什么妖!”
小厮怯生生道:“这是贵府上的人,在小店喝多了,特意送还!”
张府家丁一听上前将朱通的下巴抬起来,打量一遍道:“放屁,张府没这号人,你找错了,滚吧!”
说着走回府内,就要关门。小厮丢下朱通,赶忙上去拦住张府家丁道:“别呀!他身上有你们张家作坊的账目凭证!”
“去去去!”
家丁不耐烦地推开小厮,一脸嫌弃地说道:“作坊是作坊,这里是张府,你去作坊找吧!”
家丁关上大门,小厮听见脚步声渐远,心中一顿恼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朱通,将他怀中的几个铜钱都揣进自己的腰包,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丝笑容,想想作坊在北侧还要一段路程,反正人已经带到,他也懒得管了,便将朱通丢在路边,自己回去了,到时候就直接说是被张府接进去了,反正老板不知道。朱通醒来的时候,躺在一张软床上,房间内有着淡淡的熏香,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眼前,笑逐颜开,随即便转过身去,大声呼叫下人来帮忙。“来人啊!准备清水,为大人洗漱!”
张庆爽的声音高亢,惊动了屋内外的丫鬟婆子,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有一群人端来盆盆罐罐和毛巾漱口水站成一排,等候朱通起床。朱通不常饮酒,这一番宿醉让他胃中翻江倒海,一个起身竟感觉有些眩晕,张庆爽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他,口中道:“大人醉了一宿,我已经让人送来醒酒汤了。”
说完招呼一旁的丫鬟让她将茶汤端来,张庆爽亲自接过喂朱通服下。在张庆爽的帮衬下,朱通完成了洗漱,紧接着便被领到厅堂中,此时桌上已经摆满了早餐点心,一碗米粥还冒着热气,糕点的清香令朱通食欲大振。朱通看着满脸谄媚笑容的张庆爽低声说道:“我已经不是巡查使了,你不用再这般讨好我了!”
张庆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地呆住,心下正在想朱通的话是什么意思,便听到朱通继续凄然说道:“我已经被州司撤去了巡查使的职位,现在的我好比丧家之犬。”
张庆爽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招招手将他们赶出去,然后笑着对朱通说道:“大人未免太妄自菲薄了,我跟随大人可不是为了什么巡查使的身份,大人修为高深,常伴仙人左右,到这江湖中,肯为血落为张家申冤昭雪,这才是我愿意追随之人,大人这一身修为在江湖哪里都会被人敬仰,若大人不嫌弃,就在张府住下吧,大人是去是留张家绝不勉强!”
张庆爽一改往日的怯懦,说起话来一本正经,让朱通另眼相看,可是想想自己身无分文,实在是有混吃混喝之嫌,不禁面露惭色。“大人放心住下,我兄妹有修为上的疑惑还要多多麻烦大人的!”
张庆爽心中大喜,留下朱通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朱通既有意留下,能争取到他留在张府,不仅对自己的修为有助益,日后对奶奶父亲他们也能有交代,这怕是花多少重金都买不来的呢,不等朱通的回应,张庆爽便将朱通摁到椅子上,亲自为他盛汤递茶,弄得朱通不好意思笑笑。住在张家也未尝不可,早早地回去又有什么颜面,朱通心中想到回去之后可能面对的冷嘲热讽也不禁心生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