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这位忠毅侯府的世子并未给任明昭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她只记得似乎前世姜炳明没能顺利等到三年后的省试,老侯爷便先一步因旧伤复发,撒手人寰。姜炳明被迫袭爵,因此成了京城最年轻的侯爵,然而与之相对应的,便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同旁人一般,一步步科举入仕,而是在袭爵后不久,便匆忙奔赴边疆。任明昭依稀记得,自己临死之际,在病榻上曾听到窗外丫鬟们的闲话,说姜炳明似乎在同北秦新狼主的交战中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她们都猜测姜炳明应当是性命不保,担忧着北秦的军队何时打到京城。现在想来,姜炳明的人生,竟也不比自己好上多少,一个是受人蒙蔽,葬送半生,一个是措手不及,英年早逝,也难怪他会对上自己那副上联。姜炳明自然也察觉到了任明昭投来的视线,实际上,他也未必刻意想对任明昭的上联,以他的才学,若是当真想对,哪一句都难不住他。只是他此行前来,本也是被逼无奈,本打算就躺平随便混迹一番,随手一翻那些闺门女子所出的上联,果然多是无聊之语,只有一句还算有趣,于是便顺手只答了这一句。任明昭所出的上联是:黑不是,白不是,红黄更不是;和狐狸猫狗彷佛,旣非家畜,又非野兽。——在众多诗文绝句妙对之中,独有她别出心裁,为了能不与旁人组队,愣是出了个谜对。这一句上联要对,不仅要对仗工整,还要猜出她的上联究竟是何意,谜底与谜底相对,谜语同谜语相对,方算得上好对。关键是,她这一道谜底就颇为难猜,若是普通人猜,难免会想,是何动物,同狐狸猫狗仿佛,不是家禽也不是野兽,颜色还罕见,不是黑白红黄四色,如此一来,却是落入了误区。实则这一道乃是字谜,左面的反犬旁和狐狼猫狗仿佛,右面的青字是种颜色,但不是黑白红黄,故是“猜”字。楼绒绒瞧见她写出的上联,微一思量,便知晓了谜底,也明白过来任明昭如此刁难,着实是无心姻缘之事了。而姜炳明对出的下联乃是:诗不是,词不是,论语也不是;对东西南北模糊,虽为短品,也是妙文。他这一句下联,亦是一句字谜,妙的是,这一句的谜底,同上联亦是对仗,乃是“谜”字。左面的言字旁,诗词论语这四个字里都有,右面失去东南西北,方向就是“迷”,合在一起就是谜语的“谜”。上联猜,下联谜,合在一处,竟是“猜谜”二字,如何不妙?待得名单念完,主家将各组所对的对子张贴出来,让众人各自都鉴赏之后,有几分才学之人都注意到了这绝妙的一对,忍不住击节赞赏,扬声叫好。而底蕴不到之人,则领会不到这一对的精妙,只觉表面对仗工整,对其他人的反应很是不解,直到有看透之人当众讲解了一番,众人才恍然大悟。这下好了,本来打算躺平的两个人,莫名其妙被推上了风尖浪潮,成了比试之中呼声最高的一组。而没能成功猜中任明昭对子的严昀,更加没能想到,自己所对的上联,竟是出自工部尚书之女乔静彤,而这位高官之女,竟罕见地对他的下联颇为满意,对他这个人似乎也有几分意思,至少看向他的眼神便满是兴味。工部虽说常被人称为六部最贱,然而却也是极有油水的一部,能攀上工部尚书之女,那也是极好的。严昀当即便打满了十八分精神,有意无意地散发着温文谦润的气质,谈吐身段,都自觉无可挑剔。此时的严昀尚且还不知道,往后的自己,会因今日的选择如何后悔,还满心想着攀上高枝之后如何平步青云。至于楼绒绒……她今天的职责就是誊抄对子,用一手好字替郢诗华贴金长脸,此后环节便与她无关了,实在要说一句,楼绒绒便只能感叹不愧是剧情吸引力,就连这种原书中没有的桥段,都能让男女主顺其自然地发生纠葛。至于任明昭同姜炳明此刻究竟是何心态,楼绒绒是管不着了,她不喜同人交际,未免有人上来攀谈,特意寻了一处僻静地方,靠着一颗池边的桂树看起从萧玉儿那儿没收的话本儿来。该说不说,萧玉儿虽然读书不积极,但是话本的确是看了不少,以至于如今挑选话本都有了自己的一套标准,像那种俗套的才子佳人故事,绝不会出现在萧玉儿的书单里。像楼绒绒手中这本,虽然也是讲男欢女爱,然而故事讲得,却是一个体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同一位力能扛鼎、可以倒拔垂杨柳的“纤弱”女将军的爱情故事。女将军心仪书生,却害怕自己过于强势吓跑心上人,无奈只能假扮柔弱,由此引发了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作者的文笔也颇为直白诙谐,让人捧腹不已。楼绒绒本以为自己选的地方足够隐蔽,应当没人能赶来打扰,谁料她还没翻过两页,便听见不远处长廊拐角处有人声响起。其人颇为嚣张,楼绒绒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是蕴着怒气的喝骂:“你个小贱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竟敢同我争抢温郎!你就该在跟着于倚竹去庄园那日就被劫匪一刀捅死!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只会勾引男人的祸害!”
楼绒绒听见一道带着哭腔的细微声音道:“大姐姐息怒,思柔无意同大姐姐争抢,温公子平日里最厌恶旁人自命清高,思柔也没想到,他会来对今日这副上联……”然而先说话的女子却反倒更气愤了:“你个小贱人,是说我精心想出的上联,还不如你故意出丑写的上联是吗?”
“思柔没有这个意思……”然而少女低微的辩解声,却淹没在了紧随其后的藤条鞭打声中,最后少女的辩解声也渐渐低了下去,只余低低的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