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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冰消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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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晴,静谧的山林深处,忽地发出一声异样的响动。这响动似石磨旋转时发出的声音,又比这嘶哑许多,低沉发闷,却不知怎的,像是有令地动山摇的能耐,发出之后,令满地积雪也跟着抖了三抖,还有不少冰花脱离枝头,扑棱着落下。等这沉闷的声响过去,林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林外,一袭青衫的萧璧凌缓缓俯下身去,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半枚碎玉。这玉佩虽只剩下残缺的一角,可从这罕见的纹样上,依稀还能辨别出全貌——似乎是萧清瑜一直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在他身后,有一人怯怯立着,不敢靠近,又舍不得走远。“苏易,”萧璧凌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对那人问道,“让你来传话的人,可是萧清瑜?”

“我……”“他有话不亲自来说,却要你来转告,”萧璧凌说着愈觉可笑,“多半已经预备好了什么,正在等着我。”

“我也是……不得已。”

苏易嗫嚅着低下头去,“可你……”“你想说是受人胁迫,身不由己?”

萧璧凌唇角微挑,轻笑一声道,“倒也无妨。”

“你知道是陷阱……”“僵持这么些天,总该有人出面解决。”

萧璧凌道,“至少,传话的人是你,有一点尚能确保。”

“什么?”

苏易不解。“你不会让她知道。”

萧璧凌道。“你是说……那个女人?”

苏易愣道,“她会坏你的事吗?”

“当然不会,”萧璧凌摇头一笑,“只是这件事,总有一人要搭上性命,我不希望是她。”

苏易咬了咬唇,并不说话。原来,他只是为了这个。所以当苏易被迫上门代为转达萧清瑜的话,约见萧璧凌时,他会如此果断前来,不问因由。他知道自己恨他,知道萧清瑜恨他,知道“白鹿先生”寻他,必有所谋,可还是什么都没多问,便独自前来赴约。因为他深知此行必践,绝无退路,也深知一个疯狂嫉妒着沈茹薇的断袖之人,必定会全力拆散他与沈茹薇二人,纵令他们生死相隔,也绝不会让她出面阻拦。苏易只觉得自己的心整个都搅和在了一块儿,有不安有痛苦,更多的是他根本难以捉摸的感受,几欲将他撕裂。他想起了萧清瑜用剑抵在他喉心时说的话来。“你既得不到他,为何不索性让他死?”

“我不便出面,你只需将他找来,任何借口都可以,只要别让他知道,我与白鹿先生在一处即可。”

想完这些,苏易蓦地回过神来,然而方才还在眼前之人,却已消失无踪。苏易怔怔立在原地,空空荡荡的脑袋里,什么也想不到。这兄弟二人,虽有血缘,却分明是死敌,再加上一个白鹿先生,此番约见多半是有去无回。何况他不告而别,眼下那女人找不见人,定是心急如焚。想到她焦灼之态,必定不逊于上回在山洞里那气急败坏的模样,苏易心里有些得意,这样的战果不费吹灰之力,甚至那姓萧的都没拿自己开刀撒气,仿佛多年的执着,终于换回了不小的胜利。可片刻之后,苏易却忽然开始心痛。这种心痛就像刮刀一般,把他的五脏六腑剜成了一片一片,落在尘埃里,裹上密密麻麻的灰,似针扎般密集,又如撕裂般刻骨。他蹲在地上,忽然开始感到无助。直到很久以后,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易?果然是你!”

一路循着脚印而来的沈茹薇瞧见了他,当下跨出几个大步走到他跟前停下,“我听华音说见过你便觉得不妙,果然……”苏易把头埋得更低,一声不吭。“你知道他去了何处?”

沈茹薇眉心紧蹙。苏易仍旧不言。萧璧凌对苏易的品性不抱任何期望,如今看来的确是对的,这厮连自己该作甚都不知道,又怎会因几句简单的质问便对沈茹薇说出真相?“不论他是生是死,你总该吱一声。”

沈茹薇一脚踩在林边树底,话音刚落,便觉出脚下有一丝异样的振动,“怎么回事?”

她退后一步,抬眼望向眼前这一片这高耸入云的密林,眉心蓦地一颤。莫非,星海派所处的这片林子,本身就是个奇门大阵?她打算困住谁呢?“他进去了?”

沈茹薇瞥了一眼苏易,淡淡问道。苏易只是呆呆抬起脸望着林子,目光空洞,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你到底……”沈茹薇不及把话说完,却见苏易忽然睁大了双眼,高喊出一声“不可”,便像只兔子似的窜起身来,疯了一般钻入那茂密的山林之中。沈茹薇只好跟上。她紧随其后,与苏易进的是同一个入口,然而眼前赫然已不是上回来时的模样,而是经山石林木巧妙排序,形成一条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死路。想是如她所料,这林子,原本就是个奇门大阵。也难怪星海派人丁稀薄也能苟延残喘至今,看来这阵法还不简单。苏易看得懵了,又立刻回转身来想要出去,然而才走出半步,便被沈茹薇横刀拦住去路。“说罢。”

沈茹薇目光平静,却因厌恶与鄙夷而不愿多看他一眼,“到底怎么回事。”

“你让开。”

苏易嘴硬得很。沈茹薇厌恶他,而他对沈茹薇的厌恶,只会比这更深数倍。“我没那么多功夫与你废话。”

沈茹薇话到一半,便已扬起还在鞘中的照雪刀身,猛力击在他小腹。苏易的身子紧跟着便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只听得他发出一声闷哼,便再次倔强地闭上嘴,依旧不肯告知真相。“你知道他在哪,”沈茹薇走到他跟前,道,“所以刚才,你也是着急,想去救他,对吗?”

苏易恶狠狠瞪了她一眼。“为他出生入死,那是我的事。”

沈茹薇把刀提起一半,却又放下了。就像当初将玄苍握在手里,恨不得阉了这玩意时一样,只觉得让他碰到照雪,都是对这把刀的侮辱。想及此处,沈茹薇直接把刀丢在脚边,俯身对准他小腹便是一记重拳,直接将他打得仰面倒在地上。“我现在没空同你耍手段,说还是不说?”

沈茹薇索性在一旁坐下。她环顾四周,仔细观察四周,忽然发觉这阵型与之前桃七娘所给的图纸当中一间密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于是心下了然,扭头去瞥苏易,只见他颤颤巍巍试图爬起身来,便想也不想,一拳打了下去,将他再次打翻在地。“你总觉得自己受了很多苦,是天底下最委屈的人,”沈茹薇轻笑一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与你同在罗刹门的那些人,连同夜罗刹,现在还都活着吗?”

苏易听罢,一时语塞,立时咳嗽起来。“你听不进我的话,我也不想同你说什么道理,”沈茹薇话锋一转,道,“你是想下去见他们,还是比他们死状更惨,多受些折磨?”

“你待如何?”

“我失忆那回,逼问你所用的手段,你觉得如何?”

沈茹薇口气寡淡。她越发担心萧璧凌此时处境,却偏偏不动声色。“你休想!”

苏易犟了起来,像是与自己在置气。沈茹薇眸光一紧,当下侧身,抬起一脚将他踢出老远,直接撞在山石上。苏易“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麻烦?始终阴魂不散?”

沈茹薇起身,缓步走到他跟前,道,“他与你有什么关系?同僚?或是其他的什么关系?”

苏易不再吭声。“根本什么都不是,”沈茹薇在他跟前站定,道,“萍水相逢,他平生偶遇之人多了去了,是每一个都得捡起来娶回家吗?”

苏易还是不说话。沈茹薇俯身,一把拎起他的衣襟,话音还是如方才那般不紧不慢,淡如流水:“正是因为你没有立场,才会选择胡搅蛮缠这唯一的手段,可那又如何?我纵是心机深沉,卖弄风骚得他欢心又如何?与你何干呢?”

苏易眼底泛起血丝,一重重交叠,将眸底染成血色。他用这双充血的眸子怒视着沈茹薇,嘴里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告诉我,他到底在哪。”

沈茹薇唇角微挑,“否则,你就只能与你平生最痛恨的人,一同困死在这阵法之中。”

“你能出去?”

苏易愕然。沈茹薇点头。“那你能救得了他吗?”

苏易说着这话,唇齿也都跟着颤抖起来。“我若救不了他,你便更办不到。”

沈茹薇定定说道。苏易垂眸,再次缄默。“此事过后,从前的恩恩怨怨便算是一笔勾销,”沈茹薇口气和缓下来,“还有……”“我不要你的施舍,”苏易不知怎的反而硬气起来,大段的话也是一气呵成,“玄澈死后我逃下山见到了你们,想着自己无处可去,心里犹豫,不知怎么便跟来了此处,可白鹿先生却找来了,身边还跟着萧清瑜。萧清瑜听玄澈说过不少疯话,把我们之间的恩怨添油加醋都告诉了白鹿先生,所以,白鹿先生也知道,我恨你们,应是设好了埋伏,想借我的口把人引去,好对他下手。”

“引去何处?”

沈茹薇问道。苏易原以为沈茹薇会震怒,然后抬眼却见她眉心紧蹙,目色深邃,像是在思考何事一般,“管怎么说,他也不该信你的话才是,你对他说了什么?竟会让他不告而别?”

“萧清瑜同白鹿先生应是担心被他看穿是局不肯赴约,所以不让我说出,他们二人达成合作之事,不过我也的确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有人想单独约见他,他只问了一句,是不是我,我回答‘不是’,他就真去见了。”

苏易说着,咬了咬牙。“这就是他的‘共同进退’?”

沈茹薇蓦地松开捏着苏易衣襟的手,回身拾起了刀,深吸一口气,平稳下心绪,方道,“你确定他进了林子?”

“……是”苏易犹豫一阵,方点了点头。“此间阵法已开,纵是白鹿先生也未必能立刻成事,他们几个,恐怕都被困在了阵里,”沈茹薇立在一处岩石边,回头瞥了苏易一眼,道,“你还记得他们约见之处的大致方位吗?”

南方与北地不同,冬日湿气也重,尤其下了一夜的雪,被晨光蒸酥融化,水汽都窜入风里,又冷又潮。沈茹薇寒疾虽愈,但也顶多就是冷天里不疼了,底子仍旧寒凉,双手见不见风都是冰的,哪怕交握着藏在怀里,也捂不暖。原本是带路的苏易,在这阵里却像只无头苍蝇,全无方向感,便只好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见她时不时活动两手关节,渐渐才想起她曾患寒疾这回事来。他迷茫了许多天,直到此刻也不知道自己该作甚,不该作甚,对她也没了以往浓烈的恨意,但也并不友好,只是冷眼旁观她活动手脚的动作,心里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做的事。“这是不是星海派干的好事?”

苏易实在觉得无聊透顶,想到阵型诡异之处,忽然开了窍似的,“白鹿先生之所以会出现在此,难道是与星海派……”“你都看见萧清瑜了,事情不是很明白吗?”

沈茹薇淡淡答道。“如此说来,此处所有人都在针对你们二人。”

苏易若有所悟,唇角飞掠过一丝轻蔑,道,“既然如此,帮你寻人,似乎并非上策。”

“你便不觉古怪吗?”

沈茹薇瞥了他一眼,轻笑道,“如你所言,桃七娘布阵也是为了困住我们,此时人在阵中,也该是她出手的时候了,可我们走了这么久,却还未见星海派的人出现,你说,这是为何?”

苏易脚步一滞。“也许是星海派人丁稀薄,就算用阵法把人分开,再出手逐一击破,仍然有所损耗,”沈茹薇回头,瞥了他一眼,眸底晃过一丝狡黠意味,“鹬蚌已在笼里,她是渔翁,当然只需要看着,等到两败俱伤,便可不攻自破。”

“你待如何?”

苏易警惕起来,登时退开一步。“没什么,”沈茹薇道,“心里明白就好。”

“杀了我,你休想找到他!”

苏易道。“他们约见之处若属于阵外,当然还得靠你领路,”沈茹薇道,“可若在这阵内,有没有你,便都一样了。”

若约见之地处于阵外,萧清瑜等人必然已在等候,萧璧凌有过目不忘只能,他熟悉那图纸,也必然走得出此阵,可若约见之地是在阵里,几人怕是都被困在了不同之处,能否见面都不好说,更无须他人引路。可她只知阵型,却不知每一处阵法究竟有多大,边界在何处,这一点,应当也只有桃七娘知道了。“你……”苏易瞪大了双眼。她的话的确不错。其实,从苏易完全脱离与所有人的关系,选择跟随玄澈起,他便彻底沦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桃七娘以他胁迫玄澈,全无效果;萧清瑜逼他传话,随便唤个路人来也是一样;哪怕是此时此刻,沈茹薇让他带路,也仍旧只是多留个心眼罢了。谁都可能用到他,谁也不是必须同他合作,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他根本就是个毫无立场、毫无主见,对任何人都毫无用处的鸡肋,活着兴许碍眼,死了也没人伤心,甚至连让人杀他的价值都找不出来。苏易恍惚间明白了这一点,目光倏地便黯淡下去。沈茹薇不是柳华音,更不是左邻右舍上了年纪,闲得无事可做的大叔大娘,虽察觉到他的失落,也并无兴趣同他多聊几句,继续寻找下一个出口。当她找到出口,正要走上前时,却发觉苏易已在原地停了很久,半步都不曾动过。“不走?”

沈茹薇淡淡问道。“我是不是死了比活着好?”

苏易忽然问她。“我是这么想,但其他人却未必。”

沈茹薇的回答十分坦率。“何意?”

“你三番四次找我麻烦,几次害我性命,我当然认为你该死,”沈茹薇道,“但这只是对我而言,其他人未必会这么想。”

“他一定也认为我该死。”

苏易神色空洞,干巴巴吐出这么几个字来。“你说老萧?或许吧。”

沈茹薇道。苏易听完,不觉愣道:“你和他所想的,难道会有不同?”

“我若想杀你只会自己动手,不会要求他也认同。”

沈茹薇道,“不过,我最想杀你那一刻没有得手,此时此刻,倒也无所谓。”

“所以,我连死的价值也没有吗?”

苏易被巨大的失落感所包裹,只怅然问道。“你有没有价值得问你自己,而不是别人,更不该由看不起你的人决定。”

沈茹薇只觉与他多说都在耽误时间,丢下这句话,便已从出口走去相邻的阵中。苏易本想跟上,可却迟疑了,就在他这迟疑的功夫里,通往相邻阵法的出口却又关上了。不只是他,在出口另一头的沈茹薇也不免诧异。按照前面的走法,这出口也不会无端自己关闭,不过转瞬的功夫,二人便已不在同一阵法当中,若说无人启动机关,恐怕是不可能的。她顿时起了警惕之心,然而回过头去,却看见一人穿过挂着雾凇的密林,径自走到她跟前。正是荀弋。“看来,还真是桃七娘布的阵。”

沈茹薇展颜,“莫非,她想用这个困住‘白鹿先生’?”

“这我到不知,”荀弋走到她跟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她方才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那人很危险。”

沈茹薇若有所悟,轻轻“哦”了一声。荀弋并不知他们几人从前过节,只是直觉感到苏易带她并不友善,方用阵法将二人隔开。“可我本还想着让他带路,”沈茹薇言罢,转念一想,唇角微微上扬,“如此一来,倘若他不在阵中,我又该如何找他?”

“这阵法并非完全与之前的相同,你也不过是凭借运气走到此处,”荀弋道,“他入林之前,阵法便已开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

“哦?”

沈茹薇莞尔,“如此说来,你又是为何在此?”

“随我来罢。”

荀弋没有多说,只是缓缓摇头,便即转身朝阵法一端走去。林深露重,寒气几欲穿透衣衫,渗入肌骨。走出一段路后,沈茹薇不自觉将手揣入袖中,抿紧了唇,连呼出的气息都瞬间降至冰点,几乎要凝结成冰。她忽觉身上一暖,回头一看,方知是荀弋将自己的裘衣解下披在她身上。她这一回头,刚好与之目光相对,只见得荀弋眉心略微一沉,淡淡问道:“自相识起,我便屡次见你因他涉身险境。过去我只当是他无能才三番五次连累你,可如今看来,纵他想令你全身而退,你也不会领情。”

“换作是我,也不愿令他以身犯险,”沈茹薇道,“倒是你,为何还在帮我?”

荀弋摇头,只微微笑了笑。与此同时,萧璧凌也被困于林中另一处阵法内,正苦寻着出路。就在他俯身查看一处岩石构造时,身后却忽然多出一个脚步声。萧璧凌还未回头,但从脚步呼吸,便判断出此人身手不凡,然而转过身去,便觉劲风及面,于是本能拍出一掌,硬接了下来。二人掌力相接,震得风中水气激荡,萧璧凌这才看清,眼前之人,正是在星海派奇门阵中曾见过的王松。此人仍旧戴着面具,发髻之中隐隐夹着几根银丝,年纪应当不轻,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掌,内息亦深厚无匹,迫得萧璧凌不得不向后疾退数步,足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萧璧凌抬眼,不免愕然。碎玉诀个中玄妙,以他的年纪,不过只能做到三五成,虽比起竹隐娘与裘慕云那登峰造极的能耐还远远不及,但就如今江湖之中这些高手而言,莫说同辈,即便是那几位名门正派的掌门长老,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此看来,眼前这个王松,不靠任何偃甲机关辅助,便能一掌将他逼退,当可算得上是鬼才。“就只有这样?”

王松摇头,眼中神色,倒像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来,是萧某太不成器,让阁下失望了?”

萧璧凌唇角微挑,却见对方再度欺身逼近。劲风过处,霜气凛冽,王松的连发数掌,掌力扫过两侧树木,竟生生剐出几道裂痕,无数道掌风好似在萧璧凌周身结成一张密网,连风都钻不出去,直逼得他连连后退。萧璧凌见状,只得一横心硬接下他全力一掌,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立时贯穿他整条臂膀,几欲撕裂一般,将他逼退开去,背脊撞上一株老树,震得挂着雾凇的碎叶纷纷下坠。他一时脱力,足下不稳,当即栽倒下去,好在及时以玄苍为支撑,大力掼入脚下被积雪冻硬的泥土,单膝着地,勉强稳住了身形。“站起来。”

王松身形稳如泰山,居高临下对他说道。“阁下有如此身手,只怕不是俗人。”

萧璧凌抬眼,却在与他目光交汇的一瞬,觉出几分熟悉之感。这种感受,日前在星海派密室之中与他相遇时,也曾有过。他愣了愣,当下站起身来,却见王松正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颇显意味深长。半晌,他摇摇头道:“可惜,你被耽误得太久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萧璧凌听在耳中,只觉一头雾水,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得一阵朗声大笑,随后传来沈肇峰的话音:“王松,干得不错。”

萧璧凌眉心一沉,当下循声望去,恰好望见这位“白鹿先生”一步步走到王松身旁,粗略打量他二人一番,对王松淡淡说道:“时辰也刚刚好,他这条命,还得留给别人,下手,可得分好轻重。”

“这倒不必,”萧璧凌坦然笑道,“我原就是为了见您而来,还不至于临阵脱逃。”

“哦?”

沈肇峰听罢,朗声而笑,“有意思,不过你不走,想必是有其他要求。”

“萧清瑜在哪?”

萧璧凌道,“您刚才还说要把我的命留给他,想必,很快就能看见了。”

沈肇峰嗤之以鼻,当即拂袖转身,萧璧凌则由王松看着,跟在他身后。三人绕开一丛丛长势奇异的树木,视野豁然开阔,映入眼中的,先是远方覆满白雪的山巅,紧跟着,则是脚下不远处的断崖。这断崖他见过,原先并不在这个位置,想来,此处应还在阵法之内。“出来罢萧公子,”沈肇峰对一侧林中沉声唤道,“此人可是特地来见你的。”

萧璧凌听到一阵沙沙声响,当下转身,便看见萧清瑜从一棵粗壮的老树背后走了出来,着一袭黑袍,眉目间已全无往日温润,只余寒冽杀意。事到如今,他也的确不必再伪装了。“别来无恙?”

萧璧凌微笑,仿佛只是在与他闲话家常。萧清瑜并不理会,只是瞥了一眼沈肇峰。“萧公子一向聪明,今日前来赴约,想来是已知道了老夫的意思。”

沈肇峰不紧不慢道,“有人想要你的命,我可以成全,亦可不成全,至于究竟如何选择,还得看萧公子的意思。”

“您这话是想说给他听,还是我?”

萧璧凌瞥了一眼萧清瑜,淡淡问道。“哦……”沈肇峰故作恍然之状,“老夫差点忘了,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说着,他拍了拍萧璧凌肩头,眼底似有笑意:“当然是你。”

萧清瑜嗤笑一声,将脸别至一旁。“我倒觉得,白鹿先生您的话,可以换一种说法,”萧璧凌展颜笑道,“他的命我也想要,不过如今有你庇佑,我也难以得手,所以,为何不能用我所知道的事,来换取您的帮助?”

“你配?”

萧清瑜冷哼一声。“当然,”萧璧凌挑眉一笑,转向沈肇峰道,“您毕竟是我的老丈人,我又怎会不向着您呢?”

“你说什么?”

萧清瑜大惊,“你说他是……”“你想要什么?”

沈肇峰不动声色。“有人在这时候知道了您的秘密,未免有些不合时宜,”萧璧凌展颜笑道,“刚好,他这条命,我要。”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干涉你二人之争,你便会听从于我?”

沈肇峰言罢,略一沉吟,便即退到一旁,“好。”

“白鹿先生你……”萧清瑜向后错开半步,却见一道寒光已扑面而来,他无暇多言,只得全力应敌。林间积雪在阳光下渐渐酥软,并未全部消融,而是凝成一块块透明的碎冰,折射出金色的光影穿过剑底,不时晃过一茬细碎的冰花,将缠斗中的二人快如剪影般的身形包围,绚丽如残阳。“白鹿先生,”萧清瑜已能料想自己接下来的境遇,然而心却在沉入谷底之后,反倒有种释然,他冷笑着望向沈肇峰道,“您说过的帮我,原来也不过如此。”

“你该多谢我,”沈肇峰波澜不惊,“若不是我除掉那些飞云居派来的精锐,也轮不到这小子出马。好好想想,相比之下,你更愿意死在谁手里?”

萧清瑜冷哼一声,后足猛然刹住。在他身后,便是悬崖。萧璧凌见他瞳孔紧缩,目露恐慌之状,心下蓦地一颤。虽已见惯生死,但论及身世之苦,眼前这厮,多少也与他同病相怜,当真到了这一刻,也不知是因那少得可怜的血缘牵系作怪,还是他太过心软,只觉得难以下此狠手。可就在这时,一只铁爪凌空飞来,直击萧清瑜胸口,将他身形击飞出去,跌出悬崖边缘。萧清瑜的身子,便像是被箭支射落的飞鸟,只消一瞬,便落入无尽深渊。“心慈手软,这种性子,可不配娶我的女儿。”

沈肇峰缓步走上前,道。“多谢。”

萧璧凌目色清冷。“都是一家人,不必言谢。”

沈肇峰说着,缓缓走到他身后,眼底蓦地晃过一丝狡黠的光。萧璧凌虽有意识,却已闪避不及,背后立时被他袖间机关爪击中,身子向前扑出,跌向深渊。王松眸光一紧,身形微微一侧,却听得一声惊呼,已然有一人从林中奔来,正是沈茹薇。她眼疾手快,已然伏在崖边,伸手一把握在萧璧凌左手脉门,小半个身子也因这下坠之力而悬空,她不屑向沈肇峰讨饶,当下咬紧牙关,以照雪支在身后地面,死死扣住萧璧凌左手,全力向上一拉,方勉强稳住下盘。萧璧凌背后中掌,身负内伤已有不支,然抬眼望见沈茹薇咬在牙间的下唇已隐隐渗出血来,再看沈肇峰仍旧漠然立在崖边,只觉胸中血气翻涌,便使出浑身力气,将玄苍剑锋刺入崖间岩石内,借着沈茹薇拉拽之力,一点点攀上崖壁。这几人竟都不曾留意,王松渐渐眼底渐渐沉眠的不安。看着萧璧凌安然无恙上了崖顶,沈肇峰不由陷入沉思。王松并没有把在星海派奇门阵中见到沈茹薇的事告诉他,虽说他心中也有预料,但亲眼看见这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小女儿,心中还是不免烦躁。“很好,”他收起心中不满,朗声笑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你这丫头许了人家,眼里便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你在可惜我没随了你的性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吗?”

沈茹薇单手揽过萧璧凌的身子,将他护住,抬眼望向沈肇峰,冷笑说道,“不论换作是谁我都会救,除了你。”

她连尊称都不再用,还是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最初得知真相时,她还在逃避,可终于还是醒悟过来,这一切,都是她必须面对之事。既已无路可退,便不如反抗到底。“哦?”

沈肇峰冷笑道,“对那姓苏的小子也一样吗?”

“我不知你都听到了些什么,”沈茹薇淡淡道,“但你休想在我面前伤人!”

萧璧凌忧心沈肇峰丧心病狂再对自己亲生女儿下手,便轻轻将她护着自己的那条胳膊向前推了推,却是纹丝不动。“薇儿,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沈肇峰笑着俯身,伸手欲搀扶二人起身,却见沈茹薇对此视若无睹,兀自便将人搀扶起身,向后退开几步。王松见沈肇峰以眼神示意,便向旁走出几步,拦在了二人身后。“薇儿,”沈肇峰收回手,摇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如今我等都被困在阵内,这悬崖底下,未准便是唯一的生路呢?”

“那你要不要跳下去,找条活路出来?”

沈茹薇嗤笑道,“反正有这一身偃甲护体,怎么也死不了。”

“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沈肇峰摇头道,“为父本想着,你长年在外漂泊,定也盼着一家团聚,这才与你相认,谁知——”他啧啧两声,方继续说道:“是为父没能教好你,生得如此叛逆,丝毫不知孝顺。”

沈茹薇神情冷漠,眼底却似压着火山口,几欲喷薄而出,萧璧凌因伤在身,喉间堵着一口脓血,一时之间无法开口,便只能极力按下她双手,以免她一时激愤,被眼前二人所伤。“不知廉耻。”

沈茹薇道。“不如这样,”沈肇峰走到她跟前,道,“咱们父女重逢,也当好好找个机会叙旧,”“你想说什么?”

沈茹薇冷眼道,“帮你套话,还是替你杀人?”

“咱们父女二人,便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可以当你是我父亲,可你却未必把我当做女儿,母亲和姐姐已经死于你的计划之下,今日,也该轮到我了。”

沈茹薇言罢,正待上前,却见萧璧凌躬身呕出方才一直阻滞于喉间的那口淤血,随后将她一把拉至身后,道:“我早说过,你来不来,结果都是一样,谁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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