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次日推开茅屋的门，只发现空空荡荡的房间内残留着青牛的一丝气息，原本满怀期待的小脸也逐渐耷拉了下去。安平黑宝石般的两颗小眼珠提溜一转，立时想到了问题关键所在，两颊有红晕浮现埋头气冲冲的直奔云山的练功房而去。上山途中安平小脑袋瓜里全是如何整云山的法子，一不留神撞到了人，安平嘴里连忙道歉，随后才反应过来这里除了云山跟他哪有其他人。安平抬头望去，那人也低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神交汇，安平瞬间呆住了。撞倒的是一个老道，满是褶皱的脸上似乎代表了他那波澜壮阔的一生，微眯的眼神中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安平只觉得他让自己很安心。“老爷爷，你是？”
老道彻底转过身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蹲下身子，溺爱的摸了摸安平的小脸蛋问道：“脸这么红，登山一定很累吧。”
“我不累的，每天最近我每天都会上下山一趟。”
安平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他可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自己的脸是被气红的。老道饶有趣味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开口道：“我第一次来不熟悉路，我要上去找一个叫云山的人，你能带我上去吗。”
“可以的，我带你走吧。”
安平的小手很自然的拉上了老道苍老的大手。“喔，好好好，还知道照顾老人家呢。”
老道发自内心的笑了，体内法力流转，在安平脚上施加了一道符箓。平常半个时辰的山路，今天一刻钟就走完了，安平也没在意，朝着云山居住的方向大喊：“师父，你有客人来了。”
此时正盘坐在练功房修炼的云山唰的睁开眼睛，眸子如电，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功参造化的地步，有人踏入他这方天地不可能他觉察不到。云山随即飞身而出，眨眼间来到殿外，看到老道的一瞬间，心也瞬间静下，恭敬的来到老道身前半跪：“师父！”
看到老道身旁的安平正一脸好奇的站在他跪拜的方向，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火气：“逆徒，你站在前面干甚，还不快来跪下，贫道我这一拜你受得起？”
安平这才知道不妥之处，连忙学着云山跪在老道身前。“叫师爷。”
“师爷！”
脆生生的师爷喊道老道心里舒坦。“欸，起来吧。”
安平顺势而起，云山作势也想起身，却发觉身体如同压了千斤重担一般无法动弹，他疑惑的看向老道：“师父，这是作甚，弟子可有哪里做错了。”
“小安平，我们走，让你师父一个人跪那儿吧。”
老道并没有理会云山，而是牵起安平的手朝着殿内走去。“师父！”
云山心里那叫一个苦。“喊什么，自己悟吧，想清楚了再起来。”
老道传音给云山，语气里似是有些许不满。殿内，除了简单的桌椅陈设之外，只有一尊青铜女像，下方摆着些许贡品，以及几支香烛。这五年间，安平从未见这香烛熄灭，早两年安平还未更事之时曾尝试在这香烛之上做文章，被云山发现之后被罚跪在殿外一整夜，至此安平也知道了这殿内的香烛是云山不可触碰的逆鳞。老道径直走到正上方主位上坐下，手里不知从何处端出一杯热茶品了起来。“小安平，你觉得你师父这个人如何。”
安平被问住了。他长这么大只见过他师父一人，还有一头青牛，加上一个时辰前才认识的师爷。“师父对我很好，也很纵容我，但是我对他没有对青牛那样的感觉，跟师爷您的感觉大不相同。”
“哦？”
老道放下茶杯接着开口问道：“是哪里不同？”
“弟子答不上来。”
“云山啊，你听到了吗？”
老道挑了挑眉对外面的云山说道。殿外跪着的云山其实一直使用顺风耳神通在关注里面的对话，听到老道的话瞬间感觉身子一轻：“师父，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他跟在我身边一辈子就这样平平安安的也没什么不好，我们这一脉也无需像旁人一般争夺天机。”
“迂腐！”
老道眼中精光爆射。“你以为不让他入世就可以不必经历仙凡之苦？”
“你问过他没有！”
老道伸出手指指着安平：“你问过他是否想过这种日子没有，没有至交好友，没有挚爱恋人，亦没有至亲父母，他能明白什么？”
“修了几千年道，连最基本的都忘了。”
云山见自己的师父这般，默默的看向了大殿之上供奉的女像：“师父，不是弟子不想让他踏入修炼一途。”
“实在是不想让他受那般苦楚，我们自然观一脉想要踏入修行一途不必寻求仙缘，亦没有修炼瓶颈，他的寿元会随着修炼境界加深而增长。”
“而凡人的寿元才几何，不过几十春秋，他若是拥有了那些凡尘的感情羁绊，如何能静下心来悟道。”
“倘若心不静则道自弃，这是您教我的。”
“我不想让他走我的老路。”
云山最终还是说出了他心底最深的顾虑。“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修道枯寂，如不能在最初之地便斩断红尘，有朝一日他修为有成再碰上凡尘牵绊无法忘怀，一身修为尽丧，你能保证他将来不会怨你？”
“自己的路要靠自己去走，你能做的只是指引他方向，而不是将路修好让他顺势而行。”
“倘若顺势而行，那你为何修道。”
老道的一席话让云山再次沉默，师徒二人理念不合，云山自知不可能说服老道，而他自己也过不去心中这道坎，索性缄口不言。老道说完见云山低头不语不由得拍向桌子：“你是木头吗？”
一旁的安平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被老道这一拍吓了个激灵。“师爷，我都听师父的，师父对我很好，我永远都不会埋怨师父的。”
安平连忙上去拉住老道的手说道。“听听，你还不如一个几岁大的孩子明事理，修道都修道狗肚子里去了。”
随即，老道起身拂袖而去，独留云山与安平在大殿之中。“安平，你先出去吧，为师要好好静一静。”
云山此时为了强压着心里的情绪，脸上的表情已经拧做一团。“是，师父。”
安平也很识趣，虽然没听懂师爷跟师父说了什么，但他感觉师父心中很窝火，行礼之后便退出了大殿。安平走后，云山施法隔绝了大殿的环境，浑身瘫软在地上：“阿花，你说这孩子像我吗？”
云山抬头望了眼上方的青铜女像，喃喃自语道。“应是像我的，简直跟我孩童时期一模一样，一样的调皮捣蛋，一样的心思细腻。”
云山说到这儿不由得噗嗤一笑。“就是因为他很像我，所以我不想让他受着生离死别之苦。”
“少时我答应你，十年之后，无论我是否寻到仙缘，等到桃花漫山之际，我便回来娶你过门。”
“十年之后我如约而至，看着佘山漫山遍野的桃花，我的心跳是那样的快，我迫不及待想见你。”
“想跟你分享十年间我发生的一切。”
“十年很快，我曾经历独上深渊的考验，也曾站在万山之巅，当时我想的只是尽快下山与你相见。”
说到这，云山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将他千锤百炼的体魄都打的咳血。“我没日没夜的苦修，进境神速，师姐夸我聪慧，师兄夸我勤奋，连师父也不吝啬表扬。”
“终于，还未至十年，我便争得师父的同意下山。”
“来到约定之处我才发现有的只是一具白骨，是你特意拜托隔壁的阿牛将你的遗骸放在那等我。”
“阿牛跟我说你每天都会到村口翘首以盼，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日复一日，终于你的身体积劳成疾。”
“你察觉自己大限将至，唯恐不能完成跟我的约定。”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为了我甚至不愿入土为安，我安素文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有数次机会可以从秘境中得到了不起的造化，却因为自己的懦弱放弃了，哪怕我只勇敢那一次，我想我都有机会见你最后一面。”
“何至于现在只能望着你的金身。”
云山一声长长的叹息似是吐出了这几千年心中的酸楚。穹高之山别院内，老道见云山此状也不由得感叹：“几千年了，你本可以飞升证道。”
“情这一字，喜人最深，悲人最深，扰人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