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希望再次醒来时，是在温暖的卧室里、阳光明媚的草地上、香气飘飘的餐桌前。或者，没有这些也行，只要在醒来时，能让我看见一丝天光。但这些都是奢望，因为当我们再次醒来时，仍然还是处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摆在我们面前的，仍然还是那五条深不见底的骷髅通道。我们一直睡到早上10点，才无精打采地醒来了。我们收拾行李物品时，没有打开手电——如果能摸索着解决问题，就不能浪费一丝一毫电力。一切准备停当，我拿出苹果和饼干，大家一起分着吃了。“好好想想，今天该怎么做？”

朱总说。“再进通道看看，仔细找找，希望还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信息。把每次发现的信息拼凑起来，也许能找到出去的路。”

吃了点苹果和饼干，杨博士精神好了许多，心情再次乐观起来。“这样吧，”陈总说：“‘坤道’、‘震道’、‘巽道’昨天都走过了，还剩‘乾道’和‘坎道’，今天先从‘乾道’进去，仔细瞧瞧。”

打开手电，我们一起进入“乾道”，再次开始了征途。通道依然十分漫长，而且今天我们状态不佳——体力的消耗，已经快接近极限了。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经过了好几次上坡下坡、左转右转。终于，通道中再次出现了岔道——一个往左边的几乎呈直角的拐弯。“这里是暗门开启的地方吧！”

我说：“仔细检查，确认一下是不是有暗门。”

我们在拐弯处仔细搜寻，但并没有发现身什么特别明显的属于“门”的特征。“这些暗门也许仅仅是一块普通的岩石，除非看到它开合，否则很难发现。”

“干脆，我们在这里等着，到下一次排水声时，如果这里确实有暗门，应该会有动静的。”

“下一次排水声是什么时候？”

“下午4点。今天早上6点应该是响过一次了，当时我们睡的正香，没有听见。”

“那现在几点了？”

“两点半了。”

陈总说。“还有一个半小时，要等等看吗？”

“等吧，顺便休息一下。”

我们并排地坐下来，靠着墙壁，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由于连日的疲惫和饥饿，仅仅坐了一小会儿，陈总就打起了瞌睡。朱总从背包中拿出一件外衣，轻轻地盖在他身上......终于，排水声再次想起，把陈总惊醒了。我们仔细倾听，除了排水声外，确实隐隐约约地听到好像巨石被推动的声音，但我们面前的岔道处，却没有丝毫动静。“怎么回事？难道魏帅的暗门论不成立？”

......大家都很困惑。“不！应该是成立的，我听见推动巨石的声音了——那种声音，肯定是暗门开合产生的。”

杨博士说：“只不过，不在我们这里。”

“机关启动，所有的暗门都应该启动才对呀——打开的再次关闭，关闭的再次打开——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可我们这里的‘暗门’，为什么没有动静？”

“有没有可能，恰好这道暗门坏了？”

“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并不高——除非通道中的暗门，一半以上全坏了。”

杨博士说。“......”他见我们不明就里，解释说：“从概率的角度来说，如果只是极少量的暗门坏了，却恰好被我们碰见，这样的概率是很低的。”

“确实如此。”

“仔细想想，其实古人的智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朱总若有所思地说。“朱总，此话怎讲？”

“我猜，水利设施中可能安装了一种‘随机装置’，类似于‘随机数发生器’，在它的控制下，哪道暗门开，哪道暗门合，是随机选择的。”

“哦！也有可能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恐怖了！意味着，就算每次机关启动后，都有一条路能走出墓穴，这条路也完全不能被事先预知——不能通过多次的调查，总结出规律。而是......而是由‘随机数发生器’随机地决定。”

我们本来希望，通过仔细检查通道，能摸清机关运行时，通道的开合规律，最终找到出去的路。可万万没想到，竟然也有这样的可能——这个机关并没有规律。或者说，随机性，就是它唯一的规律！“就是说，只能碰运气了？”

“......”失望、恐惧的气息越来越浓，压得我们几乎喘不过气来。“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还活着，”陈总总能在绝望的时候，给予我们希望：“别放弃，再走走看吧，就算它是随机的，那我们的运气，也会有好的时候吧？”

他好像是在鼓励我们，说的也非常正确。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单薄，缺乏自信，仿佛他自己，正在放弃希望。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但是我们必须往前走，必须一刻不停地，去寻找那个万分之一的机会。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我们没有选择左拐，而是继续直行，想看看“乾道”后半段的情况。经过三个小时的摸索，我们的前方，突然没路了——“乾道”的尽头，居然是一个死胡同。不知道是本来如此，还是因为暗门关闭，堵住了通路。“刚才真应该往左边拐进去！”

我说。“咦！这是什么？骷髅！”

陈总指着石壁，惊讶地说。在通道中，随处可见的骷髅，已经不再能引起我们的注意了。但眼前的情形，还是有些与众不同：一男一女两具骷髅，十指紧扣，并排坐着，隐藏在通道壁中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小“溶洞”里，不太容易被发现。虽然身体已经腐烂，只剩下两具骷髅，但衣服还没有完全腐烂，依稀看得清楚——是现代人的衣服！男的穿一件夹克外套，一条牛仔裤，身旁放着一根登山杖。女的穿一套跑步用的运动服。在他们的身后，各放着一个旅行背包。他们就这样靠在背包上，手牵着手，安静地死去了。“他们可能是到山里来探险的驴友，或者是像我们一样，骑行路过此地，无意中进入了墓穴。”

“多半是探险的驴友。”

我说：“在山洞中时，好像没有发现自行车。”

“我猜，他们应该是除了我们以外，最后进入墓穴的人了。”

“唉！”

看着十指紧扣的骷髅，想到自己的处境，杨博士悲伤地叹息了一声。在男性骷髅的手边，放着一个小小的便携笔记本。我捡起来，翻开仔细看。第一页上，用铅笔列出许多食物的名字：饼干、巧克力、花生、肉干、苹果、香蕉等等。应该是出发之前，他们为这趟旅行准备的食物清单。第二页，只在页眉处写着五个字：暗门分布图。下方画着五条笔直的线，在线与线之间的某些点上，又画了线段把直线两两连接起来。每个连接点上，都用圆圈和数字做了标示，最大的数字，是40。“跟我画的差不多，五条直线代表五个通道。”

杨博士说：“直线与直线之间的连接线段，代表通道之间互相连通的通路。而那个最大的数字，40，标明了他们已经发现的暗门数量：40个。”

“看来，他们在通道中调查了很久。”

我说：“而且，根据他们的结论，暗门是存在的，他们已经找到了40个之多。”

第三页，写着他们的调查结论和当时的困难处境：地下河中一定有机关，而且每隔10个小时，它就会自动运行一次。当机关运行时，通道中的暗门会打开或者关闭。但是好像也不一定......我抬头看着他们，疑惑地说道：“笔记上这句‘好像也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呢？”

“我猜，他的意思是，机关启动后，某道暗门，不是一定会打开，或者关闭。”

“也就是我们一直讨论的‘随机性’？”

“对。”

我们接着往下看，只见上面写道：再好好思考一下当地流传的故事：皇帝独自留在墓中，陪着他的妃子。除了工程师和他的夫人、所有的大臣外，其他的工匠，皇帝都命令他们从通道中跑出去了......他在笔记本上逐字逐句地写出这个传说，大概是想要努力地从字里行间中，探寻走出墓穴的方法。接着，他写道：跑......跑......为什么要跑呢？......最终，工匠们是怎么出去的呢？食物吃光了，照明用光了，体力也耗光了......我们手牵着手坐在黑暗中......也只能如此了。最终，他们耗尽所有，也没能找到出去的路。想象着他们当时的处境，我们充满了同情，每个人的眼眶，都慢慢地湿润了，脖子也哽咽着，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阵子，我们决定好好研究一下这段文字。“这个传说，对我们有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大家怎么看？”

“传说的东西，虚无飘渺，多半没有什么价值。”

“不一定，有些传说是真实的！我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考古节目：说的是某个地方，祖祖辈辈都口口相传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很久以前，当地同时埋葬了好几百口棺材。”

“后来呢？”

“后来，一家建筑公司在那里施工，挖地基的过程中，真的发现了一个埋着数百口棺材的坟墓。经考古学家研究，居然是一个春秋时代的墓葬。经过仔细清理，墓葬中出土了一件非常轻、非常薄的蚕丝衣服。据说，到目前为止，科学家想尽了办法，还是无法仿制那件衣服。”

“是的，这个节目我也看过。”

“好吧，”我说：“如果这里的传说也是真实的，那么皇帝进入墓穴时，还没有‘驾崩’。而他的妃子，已经去世了。其它棺材里躺着的大臣，大概是后来，随皇帝一起躺进去的吧——虽然不清楚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但事实大概如此了。而细长、没有盖子的棺材里的那位男性，是营造墓穴的总工程师，在营造墓穴的过程中，他的夫人始终陪伴着他。也许，他们夫妻是最后进入棺材的——在料理了皇帝和大臣们的后事以后。”

“一百多口棺材，恐怕满朝的大臣都装进去殉葬了！”

朱总胆战心惊地说：“这位皇帝，真的是太残忍了......”“确实残忍！皇帝、妃子、大臣、工程师和他的夫人，全都陪葬了。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位把所有的大臣都拿来给自己陪葬的皇帝，却如此好心地，把所有的工匠都放走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陈总疑惑地说。“的确非常蹊跷。”

“这个问题先放一放！毕竟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变故，我们并不清楚。我觉得，这个传说中，包含了另外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信息。”

杨博士眼睛闪着亮光，看起来有些激动。“什么信息？”

我们都围过来，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他顿了一下，理了理头绪，然后异常兴奋地说：“有两个比较重要的线索：第一，他们确实出去了；第二，根据笔记本上的描述，他们是‘跑’出去的，而不是‘走’出去的。”

“杨博士，你是不是太咬文嚼字了？”

“不！你们仔细想，从文学修饰的角度来说，这里用‘跑’字，明显的语气不够通畅。他为什么不用‘走’字？或者干脆，直接说‘从通道中出去了’？”

......这其中确实有些细微的不同，但我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过了一会儿，杨博士打破沉默，说道：“他们能出去，说明无论机关如何运作，通道中一定至少有一条路是可以出去的。而他们出去的方式，大家注意了，是‘跑’。说明供他们出去的时间，非常有限。”

“对！那又怎么样呢？”

我们都期待地看着杨博士，等待着他的进一步解释。“我想，之所以时间有限，一定是要先进行‘试错’——这是要花时间的——然后才找到了正确的出路，最终‘跑’出墓穴！”

......“杨博士，你再仔细说说，我没听懂。”

杨博士看着我们，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你们好好地想一想：机关的开合，把五条通道连通在一起，使得通道里面的每一条路径，都是由各条通道中的某一段随机组合而成的。例如，其中一条可能的路径，开始段在‘乾道’，然后通过暗门，下一段又转到‘坤道’，再下一段，有可能在‘巽道’......”“确实是这样的。”

“这种组合而成的路径，我把它叫做‘复合道’。”

见我们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接着说道：“可是这些‘复合道’，因为增加了连接两个通道的额外的路径，必然变得很长。所以，不可能在10个小时内一口气走完两条以上。”

杨博士说：“当然，就算是跑也不行！也许，两个‘复合路径’加起来，路程可以达到将近一百公里。”

他说：“例如，我们第一次进入通道，花了超过12个小时，才走出去。第二次朱总和魏帅，又花了11个小时还多，”他总结道：“全都超过了10小时，而且还超过不少。”

“杨博士，快说你的结论。”

我催促道。“结论就是，每一次机关启动，表面上看起来，五条通道都彼此连通了，但实际上，”他兴奋地说：“只有四条是连通的！另外一条，必然是单独的，不与另外四条连通——而这一条，就是出去的路！”

他提高了调门：“因为，只有这样，才有时间在下一次机关启动前，也就是10小时以内，首先通过‘试错’，找到这条真正可以出去的通道，然后‘跑’出墓穴。”

他越讲越兴奋：“大家明白了吗？不但有出口，而且，每条通道都是出口！只不过因为设置了暗门，每次机关发动，都由机关中的‘随机数发生器’随机地打开其中某一个出口而已！”

“......”“总有一条，不与另外四条连通......每条通道都是出口......随机打开出口......”朱总沉思半晌，疑惑地说道：“杨博士，你这个推理，逻辑上是说得通的。但......真的是这样吗?”“我认为一定是这样的。既然有人‘跑’得出去，那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杨博士说的对！”

我思考了好一阵，说道：“十个小时的时间，不可能一口气连续跑完两条‘复合道’。没有经过专门训练的人，无论体力还是速度，恐怕都不允许。”

“杨博士，你刚才说‘试错’，那要怎么试呢？”

陈总也想明白了杨博士的推理，问道。“有各种方法，我们大家仔细想想，尽量还原出工匠们当时所用的那一种。”

杨博士说。“有一种办法，”陈总沉思道：“我们在通道前等待，机关一响，我们就赶紧选择一条通道进入，跑步前进。如果中途遇到了打开的暗门，说明这条通道已经与另外的通道连通了——那就一定不是出去的路了——我们就赶紧跑回来，选择另一条......”他没有再往下讲，因为他忽然觉得，这个方法，如果运气不好，可能要经过4次‘试错’，在10个小时之内，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陈总，我把你的方法改进一下：遇到打开的暗门时，就从暗门进去，看最后从哪儿出来，这样就同时试出两条‘错道’了......。”

我也没再继续讲，因为如此一来，经过一次试错后，还剩下三条通道，还得进行试错，10小时依然不够。“我有一个办法，效率高，最多只需试错一次。”

杨博士说。“快说！”

“是这样的：我们分头行动，四个人同时从四个通道进去。最终，我们当中一定有至少三个人，还会回到原地。而另外一个人，”杨博士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运气足够好，不再回来了，那么他选择的那条通道，就是出口！还有一种，他也返回来了，那么剩下那条——我们都没有走过的那一条，就是出口！”

“太好了，就是这样！”

大家都兴奋起来，眼睛中看到了久违的亮光。“这个办法确实是最好的了！”

朱总非常兴奋：“只需经过一次试错。如果跑起来，10个小时内是一定可以出去的！”

“也就是说，必须至少要有四个人，才能在进行了一次试错后，找到正确的通道，跑出墓穴。”

陈总心有余悸地说：“杨博士，仔细想想，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呐！那天要不是我强拉上你，我们三个今天，怕是要‘挂’在这里了。”

“对。”

杨博士说：“三个人以下，除非运气极好，否则，可能要进行两次试错，如此一来，10个小时的时间基本上是不够的，那就只能赌运气了！”

“办法是挺好，就是考验人啊！”

我说。“魏帅，有什么考验呢？”

“害怕！”

我不好意思地说：“当我一个人面对通道中的黑暗，还有那么多骷髅时，会不会因为害怕而心理崩溃，导致无法坚持，中途放弃呢？”

“魏帅，你必需克服这个困难，因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陈总开导说：“你这样想：最多10小时，我们就能逃出生天，重获自由了。通道中无论怎样黑暗、怎样恐怖，但终究都会过去。以后的日子，会很漫长、很幸福。比较起来，这段在通道中的独行，不过是一段非常短暂的时光、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陈总，你说的对。”

我受到他的鼓励，心里安定了不少。“还有一个问题，”朱总看了看大家，说：“我们真的可以连续10个小时不停地奔跑吗？”

......“没办法！机关就是这样设计的，要么拼命跑，要么等死。”

“其实，想想志愿军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的长途跋涉，几天几夜的急行军都是家常便饭。我们连续跑10小时，也不算啥。”

“我们常年坚持跑步和骑行，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前思后想，我们最终决定，还是按照杨博士的办法，孤注一掷。我们退出通道，回到墓穴中，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