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主院,肉眼所见之处尽是一派灯火阑珊之景。从东西厢房至正屋的距离,都挂满了红艳艳的灯笼,乍眼一看,缤纷璀璨、喜庆非凡;即便在寒冷的冬日,这一抹光亮也带来丝丝暖意,透着旦夕之日的喧闹与嘈杂...日月开黄道,试看韶华何处好。翻过旧黄历,迎接新一年的到来,江家五口济济一堂,推杯换盏,语笑喧阗,倒显得和和睦睦,不曾有半点摩擦...只是欢笑背后总是藏着不为人知的苦闷,正如此时江霄儿的心情。医馆开业不到几日的工夫,尚且没步入正轨,江老爷和江夫人就挖空心思地阻挠、妨害、干扰、污蔑、造谣...这哪是为人父母的表率?即便江霄儿出外行商,本身有错在先,那也不能往自己女儿身上泼脏水,诋毁医馆的名声啊...“霄儿,今个过节,怎么闷闷不乐的?可有心事?”
见江霄儿一副悒悒不乐、怏怏寡欢的模样,江夫人便放下筷子,一脸担忧地问道。谁知不等江霄儿开口,江婉儿就嗤笑一声,“呵,还能是因为什么?她若是不摆出这张臭脸,爹娘又怎会关注她呢?”
“婉儿!”
江清宸呵斥一声,立时沉下脸来,“今日旦夕,婉儿少说几句,不可给爹娘添堵!”
江婉儿翻了个白眼,随手捻起一块糯米糕,气鼓鼓地咬了一口...江霄儿至始至终都没露出笑脸,沉吟良久,才缓缓问道:“娘,永宁坊那边开了家医馆,您可听说?”
江夫人闻言,跟江老爷对视一眼,随后笑眯眯地摇头,“这京城的医馆,没有八百也有一千了,娘怎会听说呢?”
“是吗?”
江霄儿挑了挑眉,冷笑一声,“那娘知不知道,这家医馆今日闹出一件丑闻,永宁坊的百姓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经历此事,恐怕那家医馆今后会很难经营了,这么热闹的事情,娘竟然没听说?”
江夫人面露羞赧之色,笑着道:“娘不曾出府,这些事情当然不会听说!”
江老爷急忙圆场,“今年旦夕,皇上龙体欠安,所以就没举办宫宴,咱们一家也是难得团聚,至于外面的杂事就先放一放,不提也罢。来,共同喝一杯!”
几人纷纷举杯,唯独江霄儿纹丝未动,冷清的面颊挂满了冰霜,眸光流转间,又盈满了熊熊火气...“霄儿,你...”江老爷愣了一瞬,见江霄儿这般神情,心里隐隐有些恐慌。毕竟陷害医馆之事,他也点头默许的...江霄儿聪慧过人、机智敏锐,能发现事情的端倪和蹊跷,也是迟早的事情,但让江老爷诧异的是,江霄儿竟然这么快就找到头绪了...江婉儿扔下酒杯,怒指江霄儿,“你给谁脸色看呢?爹爹亲自敬酒,你不撞杯也就算了,还摆出这种恶心的姿态,真是影响心情!”
江霄儿站起身,连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而是盯着江老爷,“那家医馆正是女儿所开,爹娘在暗中所做之事,女儿也心知肚明。今日的闹剧已然过去,女儿不想深究,但今后也请爹娘做事前思虑清楚。医馆从装修到开业,从运输药材到充盈货架,事事费心、劳神忧虑,只是因为你和我娘不喜女儿在外经商行医,就做出这等令人寒心失望之事,扪心自问,你们觉得合适吗?”
江老爷登时涨红了老脸,江霄儿的才华和本领是有目共睹的,从她回到丞相府的一刻,江老爷就异常偏爱她...如今当着全家人的面,江霄儿毫不避讳地指出他和江夫人的过错,实在是惭愧至极,江老爷内心也是百爪挠心、赧然汗下。方才喧嚣热闹的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江夫人见状,赶忙扯了扯江霄儿的衣袖,“霄儿,快坐下,今儿个过节,何必闹得这般生分?”
江婉儿小嘴一噘,剜了江霄儿一眼,悻悻道:“唉,贱人就是矫情!娘,现在您看清她的桀黠面目了吧?”
“闭嘴!”
江老爷怒吼一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即便是自家人,也鲜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江婉儿缩了缩脖子,凑到江清宸身旁,露出一副弱不禁风、委屈凄凄的模样,“哥哥,婉儿害怕!”
江清宸:“......”江霄儿冷哼道:“女儿之所以待在丞相府,是因为看在爹娘的情分上,若没有这层关系,你们以为,我会看中这相府千金的身份?女儿本是后进府中,多年在外漂泊,早已淡然了所谓的感情,我默默无言,不代表我没有脾气。诸多事宜都顺着爹娘的心意,女儿已经很努力了,可你们却把这份妥协,当成变本加厉的筹码,真以为我进了相府,就会被你们捆绑、指点、批评,甚至规划未来?”
一番话下来,厅堂内鸦雀无声、掉针可闻,江婉儿本想咒骂几句,一见江老爷和江夫人都阴沉着脸,就连江清宸也是眉宇紧蹙、黯然神伤,江霄儿便抿了抿嘴,噤声不语了...好好的旦夕佳节,因为江老爷和江夫人的‘好心’,以及江霄儿睿智决绝的态度,闹得是冷冷清清、不欢而散。“霄儿,你要知道,爹娘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你好!”
江夫人喃喃解释道。江霄儿眯了眯眸子,哂笑道:“娘以后莫要拿这句话搪塞女儿,我长这么大,连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那岂不是白活了?”
江婉儿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小贱人,你这是什么态度?爹娘为你着想,难道还有错了?还不跪下道歉?”
这个没脑子的,就算‘顺杆爬’也要分清火候,此时江老爷正在气头上,她还敢这般出言无状、挑拨离间,明摆着是找骂呢。果不其然,江婉儿话音刚落,只听‘啪’地一声脆响,江老爷杨手就是一记耳光,直打得江婉儿发丝凌乱、双眸充血...“爹爹,你竟然...”“如月,把小姐扶回去!”
“是!”
江婉儿放声大哭,“去死,都去死吧!呜呜...”她一脚踹翻身后的圈椅,随后秋风扫落叶一般,把桌案上的珍馐美食、碗筷菜盘掀到地上...“哗啦啦...”温热的酱汁四下飞出,溅到江清宸和江老爷的衣摆上,本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饕餮盛宴,经江婉儿稍稍‘加工’,就变成了满地狼藉、杂乱不堪的‘垃圾场’,如台风过境一般,不忍直视。江老爷怒火攻心,身子晃了晃,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下去,所幸小秋搀扶及时,不然恐怕会摔个好歹...如月几乎是把江婉儿背出去的,走了很远,苦苦咧咧的声音才彻底消停。当江夫人反应过来时,江霄儿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江清宸留在厅堂,抚慰着爹娘的情绪...大雪初晴,笼罩在天都城上空的沉云也悄然散去,露出弯弯的月牙,那一抹清冷的光辉仿佛照进人的灵魂,却永远也照不亮前方的迷雾和沟渠。积雪很厚,已经没入脚踝,穿着厚厚的金缕秀靴,踩在雪地上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轻轻踢踏一下,雪花盈盈飞舞、旋转翩翩,宛若触摸不到的时光,昙花一现后,落入白茫茫的尘埃当中...“小姐,紫萧回来了!”
雪澜端着热茶走进来道。江霄儿‘嗯’了一声,抬头看向门口,见紫萧剁了剁脚上的积雪,走进来屈膝一礼,“小姐!”
“我爹那边都安排妥当了?”
江霄儿放下毛笔,淡淡问道。紫萧点点头,“已经妥当了,今日是旦夕佳节,小俊哥和楚管事买了很多菜,他们正涮火锅呢!”
“那便好!”
江霄儿应了一声,只要梁富贵一家安然无恙,她也能抽出身来做别的事情。“明个一早,你们两个随我出城,多穿一些,城外冰天雪地、气温很低,咱们可能要在那里待上一天!”
说完,江霄儿慢条斯理地展开宣纸,提起毛笔书写起来。雪澜和紫萧对视一眼,福了福身子,“知道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