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乐掂了掂手中的碎银,足足有二两多,回去给婆娘买些胭脂水粉,给淘气小子买两根糖人,自己还能打壶好酒,实在太值当了。这东家,一看就是豪爽豁达的。“把这些布幡都搬到主屋去吧,好生看管!”
江霄儿吩咐道。“是!”
一众马夫和工人们纷纷上手,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把黑绸布幡堆到主屋的地板上,将苫布罩在上面...车队扬长而去,在茫茫的雪色中,仿佛一条黑色的曲线,又如一群渺小的蚂蚁,显得单调而又冷清。就在马车驶入官道时,路边的草窠中竟探出十多个脑袋,他们的年纪都不大,冰天雪地中,个个冻得小脸通红、牙齿打颤...如若细看,这群孩子的身上,并无保暖的棉衣,粗布褴褛,脏污不堪,上面还打着很多补丁。白色严冬,冷冽的气流封存了一切胆敢挑衅的生灵,把这群孩子映衬得极其卑微,仿佛随时都能抹去他们的生命一般,残酷至极...“晓德,是这里没错吧?”
小冬子吸了吸动了冰碴的鼻孔,低声问道。尹晓德遥望远方炊烟袅袅,群山环绕下的几幢建筑,笑着道:“咱们一路跟过来,错不了,那些布幡极其珍贵,只要能偷出十匹八匹,就能赎回咱们的妹妹!”
小冬子搓了搓满是冻疮的手,问道:“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等到天黑之后再说。”
半大小子们冻得直跺脚,眼见雪原上无任何藏身处,便纷纷涌上官道,朝帐篷处奔跑而去...东厢房内,庄强捧来一杯热茶,递给江霄儿,“掌柜的,南边的菜苗已经联系好了,过几日便能送来,只是外面实在太冷,这些娇贵的菜苗不知会不会冻死!”
京城内的百姓,喜欢吃青菜蘸酱的,都会自行栽种一些小葱、蒜苗、芫荽、韭菜等等,但都不成规模。往往割上一把,包顿饺子,偌大的小盆就被横扫一空,下次发芽时,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让运菜的工人,在车厢内多放几只火盆,不管用什么方法,绝不能让菜苗冻死!”
江霄儿抿了口茶,淡淡道。“知道了江掌柜!”
庄强点头应道。“还有,主屋抓紧拾掇出来,待菜苗运到暖棚,我会在这里住上一些时日!”
“是!”
眼见天色黯淡下去,小俊走进来道:“江掌柜,该回城了!”
江霄儿‘嗯’了一声,放下茶杯,又叮嘱庄强,“看好布幡,明儿个天气若是不错,就吩咐工人们罩上,木箱里的黑土也要松动一下。”
“好!”
马车上放了两只火盆,但依然感到沁入骨髓的寒冷,雪澜和紫萧紧紧靠在一起,不时打个喷嚏,显然是冻坏了...小俊见江霄儿闭目养神,没有谈话的心思,便抿了抿嘴,继续烤火。片刻后,江霄儿开口道:“回去后,你雇几辆马车,在京城收些粪便,运到暖棚去。”
“啊?”
小俊有些愕然,“江掌柜,那大粪能做什么?”
江霄儿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亏你还是农家出来的,这粪便可是天然的养料,你没见那些农户春日播种时,都将积攒一冬的大粪,运到田间地头?”
小俊‘哦’了一声,轻轻颔首,“知道了,我回城就办。”
车内再次沉寂下来,只余车轱辘碾压雪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日落西山,红霞飞舞,火烧云的光彩还未散去,月牙就挂上枝头。绚烂的云朵与星辰交相辉映,如水的月光与雪原琴瑟和鸣,就连京城的万家灯火都自惭形秽;朦胧的夜色伴随清冷的晚风,宛若柔滑的丝绸,轻抚着白茫茫的雪地,留下一丝伤感的痕迹...相府的廊檐上,早已亮起了红灯笼,如发光的血液,透着一丝诡异和惊悚。杜小斌抱着长枪,如拉磨的老驴,在府门外来回走动...见江霄儿乘坐马车回来,他赶忙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总算是回来了!”
江霄儿步下马车,皱了皱眉,“怎么了?”
“老爷和夫人病了,喝了汤药也不见好,您快去看看吧!”
“病了?”
江霄儿心里一悸,吩咐雪澜,“去拿药箱子!”
“是!”
行至主院,还未走进正堂,就听到屋内传来嘤嘤泣泣的抽噎声...江霄儿勾了勾嘴角,推门而入,来到卧房。只见江婉儿坐在床头,攥着江夫人的手,哭得是泪眼朦胧、泣不成声。宫里来的傅太医和其他御医,也是眉宇紧蹙,丝毫没有办法...见江霄儿走进来,傅太医赶忙拱手作揖,“大小姐,丞相和夫人今早染了风寒,老夫开了一味汤药,喝下去依旧高热不退,这症状实属罕见啊!”
谁知不等江霄儿说话,江婉儿就厉声骂道:“都是这个贱人害的,要不是她任性妄为、目无尊长,爹娘也不会气出病来,还不跪下认罪?”
江霄儿:“......”“婉儿,不得无礼,咳咳...”江老爷坐在檀木椅上,脸色白得下人,咳嗽半晌,才看向江霄儿,“快给你娘看看,许是天气太冷,染了寒疾也说不定!”
江霄儿点点头,走到坐在床头的江婉儿面前,微微蹙眉,“让开!”
“你存心害了爹娘,现在又过来装好人,逞什么英雄?”
江婉儿尖声尖气地吼道。江霄儿眯了眯眸子,“别给脸不要,若是耽误娘的病情,你承担的起?”
江婉儿猩红着眼眶,还要反驳,江老爷就大声训斥道:“婉儿,还不快让开?”
江婉儿冷哼一声,嘟哝了几句脏话,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搭上江夫人的脉搏,仔细诊疗片刻,江霄儿才松了口气。恰巧这时,雪澜拎着药箱子进来,江霄儿随手捻起银针,消毒后,便刺入江夫人的手腕和胸口处,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江夫人终于苏醒过来,双眼虽有些迷离,但看向江霄儿的目光,却充满了无限的感激和宠溺...“霄儿,娘...”“不要说话,省些力气!”
江霄儿收回银针,抬手捋了捋江夫人的碎发,“娘只是染了重度风寒,加之肺部有炎症,才导致高热不退,女儿这就写一方子,煎好汤药,喝下去便可痊愈了!”
江夫人低垂眼帘,沉吟良久才呢喃道:“是娘不好,霄儿医术精湛,本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娘却百般阻挠。霄儿,日后娘不反对你开医馆,尽管去做吧,娘支持你!”
这番话说得极其温馨,但在江霄儿的心里,却半是惊喜半是凉薄,若是让爹娘知道她在京郊种菜,恐怕又是另外一番说辞了...“好,女儿明白娘的心意!”
说完,江霄儿站起身,又给江老爷诊脉开方,一直忙到夜半三更,才回到灵松苑休息。天都城外,由雪地反射出的弧光,把这片旷野映衬得朦胧婉约,寂寥而又宁静;寒鸦归栖,冬夜漫长,只余晚风肆虐猖狂,呼啸着凉入肺腑的寒流,在皲裂的大地上蔓延开来...十几道黑色身影跨过沟坎,沿着山脚一侧,朝暖棚方向快速跑去,脚踏积雪,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庭院不远处,瀑布的热流蒸腾出一片雾气,在山脊与云层间飘摇扩散,像瑶池一般唯美壮观...“这家院子的主人真有钱,瞧瞧这房子盖的,简直比皇宫还要雄伟!”
小冬子抹了抹鼻涕,感慨道。尹晓德瞥了他一眼,拢了拢肩上并不保暖的麻袋片,叮嘱道:“大家都机灵些,这里虽然没有看家护院的狗,但那群工人可都贼着呢!”
“是,知道了!”
“小冬子,你跟我到厢房去搜,其他人到主屋看看,记住,千万要仔细些,咱们妹妹的命,可全都指望这几匹布幡了。”
尹晓德还是不放心,再次嘱咐道。男孩们重重点头,随后翻过院墙,潜入到阴暗的角落...庄强昨夜喝了不少酒,早早就睡死过去。可腹部憋了一泡尿,翻来覆去的也不想出去方便,最后无奈,只好掀开被子,找来便桶,刚解开裤带,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