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掌柜，如今城外冰天雪地、冻土难刨，暖棚和宅院的建设极其缓慢，眼下已经过了岁旦，不知在春节前能否完工！”

小俊皱了皱眉，哀叹道。“无妨！”

江霄儿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笑着道：“北地冬长夏短，在清明节前后，冰雪还未消融。不妨先建出一座暖棚，待菜苗从南疆运来，精心培育，若是在京城卖得好，咱们再扩大规模！”

小俊点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江霄儿手里抱着汤婆子，热乎乎的，仿佛暖到了心里，雪澜和紫萧靠在车厢上昏昏欲睡，身上披着一件羊毛大氅，车外寒风倒灌进来，冻得两个丫鬟直打冷颤...“种菜的工人可找齐了？”

江霄儿紧了紧脖颈上的毛领，淡淡问道。小俊耷拉着眼皮，一脸失落，“别提了，现在京城的工人可娇贵了，一听说要出城种菜，即便给出双倍的月钱，他们也不愿过来，所以眼下就庄强一个人操劳着。”

“继续找，若是没人愿意，月钱还可往上提！”

“是！”

江霄儿撩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见茫茫雪域空旷寂寥，就连寒鸦都懒得光顾，冷风卷起雪花横扫原野，最后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前停了下来...江霄儿蹙了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小俊抱着双臂，微微叹息道：“城外的流民，居无定所、走投无路，就只好在这里搭建帐篷，捱过漫漫长冬。”

江霄儿听后，倍感诧异，“这荒原上连个活物都没有，他们吃什么？”

小俊耸了耸肩，“不晓得，我只知道朝廷下了死命令，不准他们进城，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许是这些流民在秋天贮存了足够的食物，熬过长冬还不成问题吧！”

江霄儿放下帷幔，心里暗骂，当今圣上真不是一般的昏庸，单从穆昱阳被官兵追杀，躲到碧落村时，她就隐隐感到大齐国的皇帝是个愚昧腐朽、昏聩暴虐的君王...别的不说，当北疆的燧人族举兵来袭，南疆融羌族蠢蠢欲动时，皇上能仰仗的，就只有穆家了。而当时穆老将军锒铛入狱，穆昱阳漂泊在外，大齐国腹背受敌、危机四伏，皇上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恢复将军府的声誉，把兵权还给穆家，并颁发圣谕，命令穆昱阳即刻回京，出兵抗敌，北击蛮狄...虽然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这种三纲五常应用到家国大计时，就显得有些轻率和塞责了。马车拐下官道，朝群山环绕的平原驶去...江霄儿收回心神，随后想起一事，看向睡眼惺忪的雪澜，“我爹可曾纳过妾室？”

“啊？”

雪澜愣了一瞬，赶忙坐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小姐，您刚刚说什么？”

江霄儿叹了口气，“相府除了我娘之外，可还有偏房太太？”

雪澜之前是江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在相府待久了，定会知道一些‘小道消息’...那日安羽跟她提起，相府还有一位小姐，名叫江景儿，可她自打回到江家，从未听爹娘提起过这位不曾露面的小姐，即便是身份低微的庶出，也该有所耳闻才对。谁知雪澜重重点头，一脸肯定道：“老爷当然纳过二房，就住在黑郦园，二夫人姓明，想必是出身贫窭、清寒苦弱，当年旦下三小姐江景儿后，几乎日日待在园内，就连奴婢也鲜少见她们娘俩出来走动！”

“黑郦园？”

江霄儿挑了挑眉，在她的印象中，丞相府似乎没有什么黑郦园吧。雪澜眨了眨眼，双手比划着，“黑郦园在丞相府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又脏又乱，下人们也很少过去打扫，小姐不曾见过也是正常的！”

江霄儿‘哦’了一声，随后阖上眸子，心里逐渐平静下去...马车又行驶了两刻钟左右，终于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江掌柜，咱们到了！”

小俊轻唤道。江霄儿拢了拢身上的白裘披风，由两位丫鬟搀扶，步下马车。耳边传来‘叮叮’的响声，工人们正运送石料，修建门前的阶梯。行至院内，可见宽敞的院落均铺上青石地砖，东西厢房空旷明亮，屋内搭有两扑大炕，一个灶台，被褥枕头应有尽有，睡上十几个人都不在话下...一圈火墙围绕在厢房内，散发出灼人的热量，最后汇聚到顶棚，从方形烟囱处排出烟雾。在看主屋，雕花窗格一排排，嵌在窗框之中，正堂内的桌椅板凳，均由上等楠木制作而成，脚下的地笼，也都铺就了松木地板，踩在上面暖洋洋的，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卧房内清淡雅致，素净简朴，可见药橱书桌、脚凳茶几、山水屏风，应有尽有，稍稍一闻，空气中还飘荡着木材的清香。“真不错啊，感觉比小姐的灵松苑还要气派！”

紫萧环顾四周，赞赏道。小俊撇了撇嘴，一脸自豪道：“那当然了，这处宅院可是江掌柜亲自设计出来的，虽然还没竣工，但完全可以住人了。”

正在这时，庄强走了进来，见到江霄儿后，他赶忙行礼，“江掌柜！”

江霄儿‘嗯’了一声，问道：“暖棚那边怎么样了？”

“江掌柜，暖棚的山墙已经建起来了，只等黑绸布幡运过来，盖在上面便可完工！”

“好，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走出庭院，朝西边看去，只见一座直角形建筑物跃然眼前，北高南低，只要罩上黑绸布幡，便可在暖棚里培育菜苗...古代缺少玻璃和塑料布，这种绸幡也是江霄儿寻找很久才发现的，不管是保温效果，还是吸收阳光的热量，此等布匹都非常合适，但价格也贵得离谱。“江掌柜您看，这坐暖棚，是工人们按照您的图纸建出来的，三十丈长，二十丈宽，里面搭有火墙，连灌溉的水漏都做好了！”

庄强笑着道。江霄儿轻轻颔首，看到工人们个个都很勤奋，吃苦卖力，鲜少有怨声载道的，便吩咐小俊，“回城后，多运来一些猪肉酸菜，不可怠慢了这群工人！”

小俊点头应下，“知道了！”

虽然这些工人建好宅院和暖棚就各奔东西了，但江霄儿却不想让人觉得她是个吝啬的东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在荒凉的原野上肆虐飘飞，枯萎的蒿草半掩在雪地中，轻轻颤抖，感慨着冬日的冷酷和薄情。十几辆马车自官道而下，朝暖棚这边缓缓驶来，赶车的马夫冻得睫毛泛白，就连呼出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冰雾，氤氲了眼前的视线...“真他娘的冷啊，这东家也是个怪人，偏偏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盖房子，不怕被冻死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有钱人，就越喜欢住在山里面！”

“谬论，老子宁愿在京城要饭，也不来这鬼地方遭罪！”

几名车夫大声埋怨着，但赶路的速度却有增不减，马车上载着沉甸甸的货物，压得老马呼哧带喘，仿佛下一瞬就要累趴下一般...庄强朝远方瞥了一眼，随后惊呼道：“江掌柜快看，布幡运来了！”

一行人都抻着脖子朝远处看去，脸上都是难掩的激动。一炷香后，马车聚集在庭院门口，当先的那名车夫跳了下来，摸出一张清单，递给小俊，“布幡已经送到，您点点货！”

小俊把清单送到江霄儿手中，笑着道：“江掌柜，您瞧瞧！”

扯下货车上的苫布，露出一捆捆黝黑发亮的布匹，伸手抚摸，柔顺丝滑的触感甚是美妙，一看就不是平凡之物...“展开看看！”

“是！”

庄强和小俊卸下一卷布匹，展开后可见精致的绸幡纤尘不染，阳光照射下，散发出熠熠之辉。江霄儿随手捏了捏布料，颇为满意，“正是此物！”

车夫笑嘻嘻道：“这位姑娘，您有所不知，这黑绸布幡可是极其珍贵的，听说只出产在南疆一带，运往京城的数量也是屈指可数的。我家掌柜秋日时进了二百多匹，眨眼间就被抢购一空。初冬时进购的这匹绸幡，也被您给包圆了，不知下一批什么时候才能进来呢！”

江霄儿闻言，瞥了小俊一眼，后者赶忙拿出两颗碎银，塞到车夫手中，“这位大哥，日后若是进购绸幡，可一定要知会小的一声！”

江霄儿可不止要建一座暖棚，日后需要绸幡的地方太多了，而京城的大小布庄，能见到此等黑绸的，也就仅此一家了。“放心，小人一定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