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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文,维珊,下午1:30咱们去小会议室开个会。英语频道有个重要任务,咱们仨得分分工。”

我后脑勺枕在椅背上,使劲向上翻着眼皮,看到姚英正抱着笔记本,头朝下站在我背后。一大早章总编就把她和新闻频道的刘彦俊找去开会来着,看来是布置了什么工作。我抬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我听到背对着我的郑皓文说了声“好的”。姚英点点头,回到座位上继续干活了。俗话说得明白:“春困秋乏夏打盹”,现在正是夏秋之交的八月初,“秋乏”跟“夏打盹”正在交接班,我就像中了邪似的从早到晚提不起精神。刚才实在是没力气振动声带了,便以手势回答姚瑛。好在她从不计较这些,大概也是因为公司的管理一向比较宽松使然,比如姚瑛和其他不少同事耳朵上整天挂着耳机,类似这样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工作,领导从不干预。另外,最近相对比较清闲。这倒不是说我无事可干,每天的工作量还是挺满的,只是比较固定——固定地更新一定数量的新闻,不定期地就重大事件做个专题或为各个栏目翻译一些东西什么的。英语频道没有什么原创新闻,电视台每天会提供给我们采编好的新闻,我们翻译一下就行,姚瑛也会从我们网站的其他频道上挑选几条要闻,分配给我们翻译。再就是从与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几家媒体上“复制+粘贴”过来一些。播发英语新闻的媒体没有几家,所以这部分工作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上传的“成品”会先被系统发送到汪彬那里,她审核通过后再发布到网页上。英语频道的运营早已走上了正轨,这些日常工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清闲是清闲,但偶尔也会觉得无聊。来公司一年半了,没有采访,不用写稿,甚至连公司大门都没有走出去过,从早到晚就是待在自己这一小方天地,这跟我想象的媒体工作太不一样了啊!下午1:30,我和郑皓文准时走进小会议室的时候,姚瑛已经坐在里面了,正在和她身旁的一个陌生女孩说着话。那女孩长着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看到我们进来,她大方地冲我们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和郑皓文刚在她俩对面坐下,姚瑛就说,“这两位是咱们英语频道的编辑,郑皓文,许维珊……这是陈依依,咱们频道新来的同事。”

我注意到,姚瑛嘴上说得热情,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比我入职那天还要冷漠。陈依依向我们点头致意,小声地说:“以后还请大家多帮助。”

我有点纳闷:就目前的工作量来说,英语频道人手足够啊,干吗又招个人来?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只一闪就消失了,因为姚瑛开始布置工作了:“这月13号,也就是周六,要召开第一届政府经贸论坛,地点在市会议中心,这事你们都知道了吧?会期3天,也就是15号闭幕。这个论坛非常重要,全市各大媒体要对它做联合报道,咱们公司承担了网络报道的任务。具体来说就是,13号上午在新闻频道和英语频道以中英文文字直播的形式报道开幕式;13号下午和14号全天的会议发综合报道;15号上午是闭幕式,也要做文字直播。”

“我们为什么不做视频直播啊,那不是比文字直播好看多了?”

郑皓文提了个问题,这也是我想问的。“因为电视台那边和咱们有协议,他们在电视上和咱们网站首页上做视频直播,咱们只能做文字直播。”

姚瑛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她看看我俩,又接着说,“上午开会跟领导讨论了一下具体的人员分工。这三天我跟皓文,还有新闻频道的刘彦俊和王晖去现场采访;英文的文字直播由维珊你来负责,中文文字直播是新闻频道的黎呐来做,待会我再跟大家具体说下都要做些什么。依依刚来,对咱们的工作还不熟悉,这次就不给她派任务了。”

姚瑛又补充了一句,“现场的工作会很辛苦,所以就让维珊在‘家’盯直播。皓文,咱俩就多承担一点吧。”

我听到郑皓文“哦”了一声。我别提有多失望了。我早就发现,英语频道听起来挺了不起,但实际上是个边缘化的频道。有一次章总编无意中透露,作为我们全市目前唯一一个“准”门户网站,动感北方必须有英语频道,说白了,英语频道就是用来为整个网站装点门面、提升档次的。在网站后台可以看到各个频道的访问量,英语频道最多时一个月也就有几十次,里面说不定还得有一多半是误点进来的。也是,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才有多少外国人呢?每次想到这,我都未免有些泄气。边缘化也就意味着没什么机会。眼看着别的频道做得有声有色,我羡慕得眼睛发蓝。各种会议、仪式、活动、演出、比赛等等都会派相关频道的人去采访,他们见识各种新奇的场合,带来各种有趣的消息。而同样是编辑的我们就只能对着电脑,把他们写的稿子翻译成英语,配的照片自然也是他们拍摄的。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出去采访的机会,却没我的事!更让我不舒服的是,我还要与黎呐搭伴值班!我想起来,虽然我们频道与新闻频道的关系这么紧密,但我至今还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距离8月13号还有十来天,章总编不时地把那4个将要去现场的同事找去,羡慕之余,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准备的。记得章总编说过,我们是大家轮流出去采访的,谁都有机会,我当然想要提前学习学习——未雨绸缪嘛!但看着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问。但眼下,还是要顾着文字直播的事。在完成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余,我到处寻找其他网站做过的文字直播,想看看需要抓住哪些“点”,直播文字又该怎么写。一找起来才发现,可参考的东西几乎没有。汪彬说黎呐做过很多次文字直播,很有经验,我可以向她请教,但我一想起她那冷冰冰的眼神……算了,还是自己来吧。在宝洛时那么艰难,我不是也扛过来了?姚瑛把陈依依安排在了我右边的那个空座位上,只草草给她讲了讲英语频道的大致情况,又把我们三个每天更新新闻的工作分出一些交给她,就不再管她了。陈依依倒真有办法,就势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只管缠着我问这问那。这可真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按照公司规定,辅导新编辑是频道主管的职责之一,什么时候成我的事了?我惊讶地发现,陈依依的英语居然差到连一条简单的新闻都读不下来!我的亲娘啊,她这样可怎么工作?我指导她工作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教她英语?我蒸馒头还要先种麦子不成?公司为什么要招一个不懂英语的人来做英语编辑啊?而陈依依也真就把我当成了英语私教,问我的问题很快就不限于工作上的那些事了。没过几天,她干脆背来一堆英语辅导书和试题集,大模大样地在办公室里上起了英语自习课。不多久,我就被陈依依搞得不胜其烦。******“皓文,维珊,下午1:30咱们去小会议室开个会。英语频道有个重要任务,咱们仨得分分工。”

我后脑勺枕在椅背上,使劲向上翻着眼皮,看到姚英正抱着笔记本,头朝下站在我背后。一大早章总编就把她和新闻频道的刘彦俊找去开会来着,看来是布置了什么工作。我抬起手做了个“OK”的手势,我听到背对着我的郑皓文说了声“好的”。姚英点点头,回到座位上继续干活了。俗话说得明白:“春困秋乏夏打盹”,现在正是夏秋之交的八月初,“秋乏”跟“夏打盹”正在交接班,我就像中了邪似的从早到晚提不起精神。刚才实在是没力气振动声带了,便以手势回答姚瑛。好在她从不计较这些,大概也是因为公司的管理一向比较宽松使然,比如姚瑛和其他不少同事耳朵上整天挂着耳机,类似这样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工作,领导从不干预。另外,最近相对比较清闲。这倒不是说我无事可干,每天的工作量还是挺满的,只是比较固定——固定地更新一定数量的新闻,不定期地就重大事件做个专题或为各个栏目翻译一些东西什么的。英语频道没有什么原创新闻,电视台每天会提供给我们采编好的新闻,我们翻译一下就行,姚瑛也会从我们网站的其他频道上挑选几条要闻,分配给我们翻译。再就是从与我们有合作关系的几家媒体上“复制+粘贴”过来一些。播发英语新闻的媒体没有几家,所以这部分工作花不了多少时间。我们上传的“成品”会先被系统发送到汪彬那里,她审核通过后再发布到网页上。英语频道的运营早已走上了正轨,这些日常工作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清闲是清闲,但偶尔也会觉得无聊。来公司一年半了,没有采访,不用写稿,甚至连公司大门都没有走出去过,从早到晚就是待在自己这一小方天地,这跟我想象的媒体工作太不一样了啊!下午1:30,我和郑皓文准时走进小会议室的时候,姚瑛已经坐在里面了,正在和她身旁的一个陌生女孩说着话。那女孩长着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皙,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看到我们进来,她大方地冲我们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和郑皓文刚在她俩对面坐下,姚瑛就说,“这两位是咱们英语频道的编辑,郑皓文,许维珊……这是陈依依,咱们频道新来的同事。”

我注意到,姚瑛嘴上说得热情,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比我入职那天还要冷漠。陈依依向我们点头致意,小声地说:“以后还请大家多帮助。”

我有点纳闷:就目前的工作量来说,英语频道人手足够啊,干吗又招个人来?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只一闪就消失了,因为姚瑛开始布置工作了:“这月13号,也就是周六,要召开第一届政府经贸论坛,地点在市会议中心,这事你们都知道了吧?会期3天,也就是15号闭幕。这个论坛非常重要,全市各大媒体要对它做联合报道,咱们公司承担了网络报道的任务。具体来说就是,13号上午在新闻频道和英语频道以中英文文字直播的形式报道开幕式;13号下午和14号全天的会议发综合报道;15号上午是闭幕式,也要做文字直播。”

“我们为什么不做视频直播啊,那不是比文字直播好看多了?”

郑皓文提了个问题,这也是我想问的。“因为电视台那边和咱们有协议,他们在电视上和咱们网站首页上做视频直播,咱们只能做文字直播。”

姚瑛耸了耸肩,露出无奈的表情。她看看我俩,又接着说,“上午开会跟领导讨论了一下具体的人员分工。这三天我跟皓文,还有新闻频道的刘彦俊和王晖去现场采访;英文的文字直播由维珊你来负责,中文文字直播是新闻频道的黎呐来做,待会我再跟大家具体说下都要做些什么。依依刚来,对咱们的工作还不熟悉,这次就不给她派任务了。”

姚瑛又补充了一句,“现场的工作会很辛苦,所以就让维珊在‘家’盯直播。皓文,咱俩就多承担一点吧。”

我听到郑皓文“哦”了一声。我别提有多失望了。我早就发现,英语频道听起来挺了不起,但实际上是个边缘化的频道。有一次章总编无意中透露,作为我们全市目前唯一一个“准”门户网站,动感北方必须有英语频道,说白了,英语频道就是用来为整个网站装点门面、提升档次的。在网站后台可以看到各个频道的访问量,英语频道最多时一个月也就有几十次,里面说不定还得有一多半是误点进来的。也是,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才有多少外国人呢?每次想到这,我都未免有些泄气。边缘化也就意味着没什么机会。眼看着别的频道做得有声有色,我羡慕得眼睛发蓝。各种会议、仪式、活动、演出、比赛等等都会派相关频道的人去采访,他们见识各种新奇的场合,带来各种有趣的消息。而同样是编辑的我们就只能对着电脑,把他们写的稿子翻译成英语,配的照片自然也是他们拍摄的。这次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出去采访的机会,却没我的事!更让我不舒服的是,我还要与黎呐搭伴值班!我想起来,虽然我们频道与新闻频道的关系这么紧密,但我至今还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距离8月13号还有十来天,章总编不时地把那4个将要去现场的同事找去,羡慕之余,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准备的。记得章总编说过,我们是大家轮流出去采访的,谁都有机会,我当然想要提前学习学习——未雨绸缪嘛!但看着他们忙得脚不沾地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问。但眼下,还是要顾着文字直播的事。在完成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余,我到处寻找其他网站做过的文字直播,想看看需要抓住哪些“点”,直播文字又该怎么写。一找起来才发现,可参考的东西几乎没有。汪彬说黎呐做过很多次文字直播,很有经验,我可以向她请教,但我一想起她那冷冰冰的眼神……算了,还是自己来吧。在宝洛时那么艰难,我不是也扛过来了?姚瑛把陈依依安排在了我右边的那个空座位上,只草草给她讲了讲英语频道的大致情况,又把我们三个每天更新新闻的工作分出一些交给她,就不再管她了。陈依依倒真有办法,就势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只管缠着我问这问那。这可真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因为按照公司规定,辅导新编辑是频道主管的职责之一,什么时候成我的事了?我惊讶地发现,陈依依的英语居然差到连一条简单的新闻都读不下来!我的亲娘啊,她这样可怎么工作?我指导她工作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教她英语?我蒸馒头还要先种麦子不成?公司为什么要招一个不懂英语的人来做英语编辑啊?而陈依依也真就把我当成了英语私教,问我的问题很快就不限于工作上的那些事了。没过几天,她干脆背来一堆英语辅导书和试题集,大模大样地在办公室里上起了英语自习课。不多久,我就被陈依依搞得不胜其烦。******夜已深,除了偶尔远远地传来大货车飞驰而过的声音以外,周遭一片寂静。我的心却像沸腾的开水,难以平静,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今天是12月23号,星期五。上午,章总编在编辑部全体会上,表彰了4个考下记者证的同事,郑皓文和王晖赫然在列。难怪前阵子每个星期有两个下午,他们都不在办公室,姚瑛只含糊地说他们去上课了,也没说上的是什么课,还让我替郑皓文盯一盯他负责的那块工作。今天开会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上的是公司给他们报的考前辅导班。章总编说,之所以让这6位同事去参加考试,是因为“他们的工作表现优异”,另外,“公司每年都有一定的报考名额,大家只要努力,都会有机会”。呵呵,他们还说过外出采访是轮流去的呢……今天我放在公司冰箱里的午饭,下班时忘了拿,得等到下周一才能把它带回来了,可也不能吃了,好浪费。中午之所以没有吃它,是因为黎呐请我出去吃饭;她之所以请我出去吃饭,是因为她辞职了,上午已经交接完工作并办好了离职手续,下午就要走了,当然,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她在饭桌旁告诉我这个消息时,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却把我惊得目瞪口呆,筷子上夹的菜滑落下来都不知道。她看着我傻愣愣的样子,嫣然一笑:“公司里的人有进有出,不是很正常吗?你不也是跳槽来的?”

这顿饭我没怎么吃,离别的伤感在胸中弥漫,堵得我什么也吃不下。我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却又想不起要说些什么。可偏偏她的话也不多,只偶尔淡淡地说上几句,就像相熟的朋友随便吃个饭那样,却更加重了我的伤感。我问她是否找到了新工作,她说,是找好以后才辞职的。“我有个学姐在一家文摘报社工作,最近他们那招编辑,她问我愿不愿意过去。待遇是比咱们这差了点,但她说他们那人际关系简单,工作也没那么累。这很合我意,就去面试了一下……如果这工作真是像她说的那样,我就打算一直干下去,不再换了。”

她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更喜欢做传统媒体,也喜欢……轻松一点的生活。”

下午黎呐走时,只有刘彦俊跟她握了握手,整个公司再没人跟她道别。大家像往常一样工作,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仿佛她是透明的。她经过英语频道时,我起身追上她,把她送到楼下的大堂。本来还想继续送她出大门的,她却停下脚步,转过身对我说:“就送到这吧,谢谢你。”

“我……我以后还能和你联系吗?”

我着急地问。“当然,你不是有我的手机号吗?快回去吧,外面冷。”

黎呐说完,转过身要走,突然又停下了,转回来看着我,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多保重。”

我看着她的脸,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她不再多说,我也不好再问,只认真地点了点头。******近一个月来,英语频道一直在忙着改版。所谓改版,就是重新设计了版面,又增加了几个新栏目。主要是设计部和技术部的同事在忙,但编辑要和两位总编确定怎么改,还要跟那两个部门的同事沟通各种细节,这些琐碎的事情加起来,工作量也着实不少。被迫为陈依依量身打造的“一对一英语辅导班”终于见到了一些成效,毕竟陈依依也不是没学过英语,多少有些底子。为了能应付她提出的各种英语问题,我甚至翻出了自己的大学英语教材——有些语法点我都记不清了,可怎么说也不能让她问住不是?不过我倒是因此重新复习了一下大学所学,这么想想,心里多少平衡了些。抛开别的不说,陈依依倒确实是个用功的学生,我交代她背单词什么的,她都不打折扣地努力去做。现在她可以独立负责她那部分的日常更新工作了,不再需要我帮她确认,于是姚瑛便重新分配了工作,好让我和郑皓文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维护那几个新增栏目。元旦,00:25。我已经连着打了不下40个哈欠,眼泪糊了一脸,湿凉湿凉的,眼皮沉得像坠了秤砣。改版后的英语频道00:00正式上线,姚瑛让我们各自在家给每个页面做“体检”,其实就是把所有的链接一一点开,看看是否有页面显示不正常之类的问题。想不到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过跨年夜,竟是跟英语频道一起“欢度”的。我撇了撇嘴。一切正常。我发QQ告诉姚瑛检查结果,又等了一会,收到了她回复的“OK”。终于可以睡觉了,我又狠狠地打了一个大哈欠,没控制好力道,腮帮子差点脱臼,疼得我直皱眉头。我揉着脸,关上电脑,爬上了床。眼皮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将睡未睡的混沌中,黎呐又浮现在我的意识里。她走后的第三天,她的座位上就来了一个新人——一个人,一个干了好几年的老员工,这么快就被取代了吗?是不是在大家的记忆里,也已经把这个人“删除”了呢?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了一丝凄凉。给黎呐发个短信问候一下吧,现在就发,明天一早她就能看到了。她应该不会介意,她……她说过我可以继续和她联系的。我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拿过书桌上的手机。还没等我缩回被窝,它突然振动起来,震得我手和肩膀一起发麻。这个时间了,谁会给我打电话呢?忽然,我的第六感仿佛扫描到了什么——“喂,我是周欣。睡了吗,丫头?”

我“噌”地一下坐起了身子。失去了被窝的保护,被寒冷突袭的后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我顾不上这个,因为手机里传出的是周欣的声音,那个我日思夜想的声音啊!“还没呢。”

我赶紧回答,嗓子因为激动和困倦有点发涩。我轻轻咳了咳。“好好!哎,丫头,新年快乐啊!”

“这个点了让我快乐,我怎么乐?半夜鸡叫吗?”

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嘴巴跟脑子不在同一个空间,话没说上几句,倒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哈哈哈哈!”

电话那头的周欣笑得快上不来气了,“好吧好吧,我错了,我应该天亮以后再祝你新年快乐。不过你得原谅你周叔叔,我这些天忙得四脚朝天了。”

“去你的,你是谁叔叔?”

我笑了。周叔叔……这个称呼好像也不错。“哈哈哈……你最近好吗,工作累不累?”

“好呢,一切都好。”

“是吗?听你的语气,感觉可不怎么好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前几天……不太开心,倒也没那么严重啦!”

聊了这么一会,我的困意消散了不少。不过被他这么一问,我的情绪又有点低落。“哦?方便跟你周叔叔说说吗?”

周欣的语气变得认真了起来,但依然柔和。“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是……说来话长,我怕影响你休息。”

“我刚忙完,正好睡不着,听丫头讲讲故事能睡个好觉。”

我笑了。我伸出没拿手机的那只手,笨拙地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我略微想了想,尽量简短地把黎呐的故事讲了一遍。周欣一言不发地听我说完,然后“扑哧”一声笑了:“你这个同事是个聪明人啊。”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在认真向你请教呢!”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嘛!”

周欣停了停,见我没说话,便又接着说,“对不起,我刚才的话可能让你误会了,不过我确实是认真的。她……你这个同事走了,你很难过,是吗?”

“是啊。说来,我和她交往不算多,我觉得她除了有点冷漠,也没什么缺点啊!她专业上很厉害,我跟她学到不少东西呢。但她……在单位人缘不怎么好。”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可能全公司只有我和她说话吧。”

我听到周欣又笑了:“个性强不等于人品差,对吗?”

“什……么意思?”

周欣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不是也跳过槽?如果她在新单位干得开心,你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对吗?再说,不做同事并不妨碍你们做朋友啊!”

我想起了黎呐临走时对我说的话:“她倒是说过我可以继续跟她联系,你说我可以吗?她不是跟我客气吧?”

“你当然可以。她很喜欢你。”

“什么,她喜欢我?”

我被周欣这句话吓了一跳,“这……你从哪看出来的?”

“哈哈……哟,都快1:00了,太晚啦,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快去睡吧!”

“可是你还没说清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啦!去睡吧,乖,啊!”

周欣故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音,像哄孩子似的地说。“你们说话怎么都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小声嘟囔了一句,引来周欣一阵大笑。“好吧,那我睡了。你也休息吧。晚安。”

我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坚持。我知道再怎么样,周欣也不会说什么了。“我会的。晚安,做个好梦。”

他轻轻地答道。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周欣的名字看了一会,才依依不舍地挂断手机。我又想了想,给黎呐发了条短信,然后缩进了被窝——既然周欣说我可以继续和她联系,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我相信周欣的话,他的话总是让我安心。我闭上眼睛,身上因为兴奋而有些燥热。“丫头”……黑暗中,我回忆着周欣刚才的声音和语气,嘴角不知不觉地向上翘起。一年多了,这是我们第一次联系。我不是不想主动找他,事实上,我无时无刻不想拨通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但,不行。每一次,我都拼命地忍住了,因为我怕,我怕自己情绪失控,怕一念之差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怕我亲手毁掉眼前这一切。没有万不得已的事情,不,绝不能主动联系周欣。我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周遭似乎变得更暗了一些。脑海中,陈依依的脸挤走了周欣的声音,我顿时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她到底还要纠缠我到几时?自从黎呐走后,原本中午不带饭的她也开始带饭了,而且每次必定要跟我一起去拿饭、热饭,吃饭时也一定要坐在我旁边;饭后不管我是出去散步还是窝在办公室里,她都要形影不离地跟着我。说真的,身边总贴着这么个“尾巴”,让我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搞得我非但很不舒服,简直就是恼火,我真担心有一天我会忍不住爆发出来。然而这一天从未到来,因为陈依依的好脾气让人实在发不出脾气。比方说吧,有时我正在绞尽脑汁地琢磨一句话该怎么翻译,就被她突然扯住我的胳膊一通猛晃,问我问题。思路被打断,一腔怒火顿时从我胸中腾起,眼看就要喷到她脸上,哪曾想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照样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口一个“珊珊姐”地叫我,弄得我反倒开始暗骂自己小心眼了。陈依依这种大大咧咧又活泼外向的性格,很难不讨人喜欢,所以她来公司没多久就跟全公司的同事打成了一片。在这方面我确实佩服她,也有点羡慕,哪像我,来公司快两年了,也只是跟邻近几个频道的同事熟悉些,公司里有一半的人我甚至都没说过话。不过陈依依还是最喜欢“黏”着我。有一次聊天时她告诉我,她老家是山东德州,她在我们这个城市上的大学,学的是编剧专业,去年一毕业就进了我们公司。编剧?这个专业倒是挺有意思。不过我还是不明白,英语频道真的需要一个编剧吗?******我从陈依依手里接过我的自行车,胳膊一软差点没扶住,险些连人带车摔倒在地。幸亏我反应还算够快,胯往前一拱,顶住了车子,也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我赶忙把车扶好,胳膊还在抖个不停,身上的冷汗还没消退,又冒出来一层。陈依依完全没有注意到刚才这惊险的一瞬。她背好背包,开心地抱了我一下,说:“谢谢珊珊姐,明年见!”

然后便一溜烟地消失在了路边那栋白色的居民楼后面。紧挨着这栋楼的是一栋同样白色的写字楼,楼顶部的墙面上挂着醒目的金色大字:潮•大厦,此时在暗黑的夜色下也失去了金灿灿的光彩。这座大楼属于我们这个小城市最大的时尚杂志《潮至尚》,外观并不像它的名字那么时尚,证明着它矗立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旁边那栋白色的居民楼便是《潮至尚》的家属楼。这两栋楼就位于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上,在周围一片砖红色的居民楼中显得鹤立鸡群,几乎是地标一样的存在。还在上大学的时候,我有多少同学都向往着毕业后能进入这个杂志社工作啊!我便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我一上大学就努力考入校报社的原因之一也在于此。还有四天就过年了。今天中午陈依依对我说,她向公司请了假,要提前回老家,今晚去她舅舅家借宿一宿,明天一早和舅舅全家一起去火车站。她说她舅舅住在潮•大厦旁边,离我们公司只有两站路,却没有公交车可乘。她知道从公司回我家正好路过那座大厦,就问我下班后可否骑自行车带她一程。我想了想,我们走的这条路不是主干道,来往的车不多,只要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问题是我不会骑车带人。“我骑车技术也不好,不过带人还凑合。要不……我带你?”

陈依依眨巴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我。这些天她一直是这么喜气洋洋的,想必是因为马上就要回老家的缘故。“你还有这两下子?看不出来啊!行,那我豁出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法拒绝了。“哈哈,珊珊姐最好了!”

我以为陈依依要去的是那些砖红色居民楼中的一座,没想到却是那唯一一栋白色的居民楼。我望着陈依依欢天喜地的背影喊了一声“再见”,她没有回头,也不知她听没听见。我的胳膊终于不抖了,身上的冷汗也消退了。我把刚才一直抱在怀里的背包放进车筐,又理了理身上的羽绒服。我抬头看看天,星星在城市灯光的映照下几乎全都隐去了身影,只有鹅黄色的明月挂在空中,发出清晰的柔光。昨天刮了一整天大风,今天早上风住了,气温一下子下降了不少,但空气也因此变得清新了许多,可真像我第一次见到周欣那天的天气啊!我忽然决定不骑车了,推着它走回家去。顺着这条路继续往前,到前面那个大十字路口往右拐,第二片居民区就是我家了。胳膊腿还是有点发僵,散散步会很舒服。刚才陈依依骑车带着我走的这一路,简直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她一点没有谦虚,她骑车带人的技术的确只能勉强算“还凑合”。从我跳上后衣架开始车子就晃个不停,她每蹬一下,车身上不知哪里就会传来长长的“吱嘎”一声,听得我心惊肉跳。我侧坐在后衣架上,左手抱着我的背包,右手死死抓着车座下面的铁架,身上连一根汗毛也不敢动,手指都要挣断了。这么冷的天,我愣是满身大汗淋漓。但神奇的是,车子没倒,我也没有摔下来,就这样“吱嘎吱嘎”地一路画着S形到了目的地,我觉得至少多走了两倍的路程。陈依依完全不知道我的处境有多艰难,自顾自起劲地骑着,还大声地跟我说着话:“珊珊姐,你真轻啊,骑车带你一点都不费劲。我表妹,就是我舅舅的闺女,从来不告诉我她有多重,不过我猜怎么也得有150斤吧,不对,160斤!有一回我骑车带她出去玩,她刚往后衣架上一坐,好嘛,前轮‘呼’地就抬起来了,把我们俩全摔趴下了……你不信?我可没瞎说,有机会你真该见见她,她要是个口袋,能装下你两个!”

“珊珊姐,你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起名叫‘依依’吗?因为啊,她年轻的时候特别迷琼瑶小说,后来有了我,就给我起了这么个‘琼瑶味’的名字。以前我老是觉得怪怪的,就是……就是跟我同学的名字都不一样,但是后来吧,觉得还挺特别。”

“珊珊姐,你吃过德州扒鸡吗……吃过?嘿,我敢说你吃的肯定不正宗。我们家楼下有一家老店卖的扒鸡特别好吃……没错,你说对了,是他们家自己做的,我从小就吃他们家的扒鸡,到现在还是那个味道。他们家也从来不用塑料袋包装,一直都用油纸。我这次回老家给你带一只来,你尝尝。哎呀,说得我都馋了!”

……这本来应该是一次愉快的闲聊,但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怎样才能不栽下车去,哪有心思听她说话!就连应付她的“嗯嗯啊啊”都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当陈依依终于停下车让我下来的时候,我满口的牙已经快被我咬碎了。车轮不疾不徐地转着,在安静的街道上发出均匀的“嗒嗒”声,敲击着我的思绪,我身上的酸痛之感也慢慢缓解了。虽说这条街原本就不热闹,但在晚高峰的时段这么清静,也还是很少见了,是因为大家都像陈依依一样,提前请假准备过年了吗?黎呐在那个报社干得舒心吗?是否过上了她理想的生活?元旦那天我给她发的信息她到现在也没回,唉,她这个人……她说我可以和她联系,恐怕真的就只是一句客套话——这次周欣可说错了,他还说黎呐喜欢我呢!算了。现在全公司还会想起她的,怕是只有我了吧?这样看来,前年我离开宝洛的时候,大概也不至于像我想象的那样,会给他们带来很大的困扰。也对,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前年!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啊!前年,也是这个时候,春节前,我几乎是不辞而别地离开了宝洛。哼,谁让他们不跟我签合同的,还有那么长的试用期,不就是为了方便随时赶我走嘛!周欣说,我的离开让冯经理很生气,那就让他生气去吧,我还生气呢!可是,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对这句话耿耿于怀呢?我已经和宝洛没有任何关系了,还在纠结什么……我真的和它没关系了吗?若没有,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总想着他们,想知道公司现在的业务状况是不是好些了?况且还有周欣,有他在,我和宝洛之间似乎就仍然存在着那么一丝微妙的纠缠。周欣啊!我微微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手可真好看啊,被那样一双手抚摸着、拥在怀里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他吻着我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背,他的双臂温柔而有力……我的意识恍惚起来,就像,每次想起他时那样……一阵冷风钻进了我的脖子,我打了个寒颤,周欣的身影一下子消失了。我才发现,脖子上的围巾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被汗水浸透的打底衫变得又湿又凉,黏糊糊地贴在身上。我靠边停下,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胡乱地整理着围巾。我四下里辨了辨环境,原来已经走到了我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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