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进来,我给她看了副资材消耗,报表明显可以看出,这消耗有些虚高。以前订单多,副资材用得多我理解,现在订单少,副资材不降反升,我就不理解了。但贺兰是自己人,我不能说的太直接,只问她,“你觉得这方面能不能降?”
贺兰道:“降也是生产车间降,我有什么办法,他们写申请单我就买,总不能让他们没得用?要降,你得让他们省着用。”
我嗯嗯,又喊来几个生产主管,问他们,各类副资材为什么用的那么快?几个生产主管面面相觑,都不敢说。我说没事,有什么问题大胆说。终究是组装部的主管胆子大:“最近的副资材质量明显下降,就拿无尘布为例,以前一张布可以擦五十次不起毛,现在只能擦十次就起球,这叫人怎么用?”
我点头,“嗯,原材料质量变差,还有吗?”
注塑部主管也跟着道:“有,清洗剂也不如以前好,水分含量大,油污清除慢,用量比以前多。”
我再点头,继续问,还有那些?主管们就刹不住车,不光是主要副资材质量差,一些少见的,诸如胶带,油性笔,擦拭纸,珍珠棉,全都和以前不同,质量差导致用量高。开完会我让主管们先走,留下贺兰在场,语重心长道:“兰兰,你……”刚喊她的名,两行泪就从她眼里溢出,委屈地哭。我就没法说,过去抱她肩膀,“别哭别哭,我又不是怪你。”
她还委屈:“我就想帮你省点钱,换了几家便宜的供应商,你也同意了,质量不好他们不说,到头来又怪我。”
如此说我愣住,回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贺兰跟我提过要换几家供应商,说他们家的东西贵,要换便宜的。当时我没多想,只提了一句,质量保证就好。现在想来,当时肯定是脑袋糊涂,一分价钱一分货,自古如此,便宜的东西怎么可能质量好?当下叹气,“好了,不怪你,是我的错,我没预料到,以后换回来吧,现在厂子我当家,能省则省。”
后面又补充:“主要是上个月亏了,要是盈利,我也不会找你。”
贺兰擦了泪,气咻咻:“那也得管管车间那些人,东西质量好不好先不提,但不能浪费呀,那个拿无尘布擦屁股的就是例子,更过分的,把厂里东西偷回家,手套手指套,拿回去有什么用?双面胶美纹胶,那个出租屋里没有?还有,新的过滤棉铺在地上当床睡,这些不管吗?亏了就赖我?”
我听的头大,还没法说,“好,我知道,明天开会我说,所有东西严管。”
贺兰再道:“还有,我听说,别的厂里无尘布和手套都是清洗后反复用的,凭什么我们这都是一次性?”
清洗?我灵光一闪,“这倒是个办法,要是能清洗,这块每个月能省不少。”
贺兰紧接着道:“本来就是,我正要跟你说,买三台自动洗衣机,一层楼一台,不光是手套无尘布,工人的静电衣也可以洗,也免得我们总是购买新工衣。”
我看看报表,大概估算,如果这些清洗的话,每个月能省十来万,便点头:“好,洗衣机的事你尽快安排,买质量好点的,耐用。”
贺兰点头,眼珠一转,又道:“还有,咱厂里闲人多,人工也是一大方面。”
说着掰指头数,那个工位人多,那个工位不需要,员工没事就玩手机,串岗,等等。这些问题我以前也有发现,不过当时韩国是老板,三星的订单多,单价高,有盈利,也就没人在乎这点,如今我亏损,人工成本是要降。可问题是,现在订单不足,才造成人员虚浮的情况,我把工人裁了,以后订单变多,我怎么办?“简单,招临时工。”
贺兰神采奕奕道:“临时工多划算,有订单就来,没订单就走,还不用买社保,出了事和咱们厂里也没关系,多灵活?不像现在,养着一大帮工人,有事没事都得打卡上班,还要给他们发工资,说开除又麻烦,要赔钱。”
说到赔钱,我想起那个因为偷拿无尘布擦屁股的大叔,“他开除了吗?好像听你说他不在开除单上签字?”
“是啊,人家不签字,说要去劳动局告咱们,前两天周末,劳动局没上班,估计今天劳动局的人就会来。”
这特么的,偷厂里东西,开除还开不掉,还要去劳动局告我?当下对贺兰道:“临时工是个好办法,我再琢磨琢磨,看看多余的工人怎么处理。”
说曹操,曹操到,下午劳动局就带着那个工人来了,在我办公室谈。工人叫李长江,四十六岁,面相上看是个憨厚老实的主。我对劳动局人解释:“他偷拿厂里无尘布擦屁股,三四年之久,这属于盗窃,我是按常规开除的。”
李长江立即反驳:“我没有,我拿的无尘布都是用过的,准备废弃的,厂里要当垃圾扔我才拿来擦屁股,不信你可以去流水线上顺便问,我拿的是不是旧的?”
我一下子给愣住。劳动局的人也笑,“刘总,如果他是拿的废弃物品擦屁股,你还真不能开除。”
我有些慌,想打电话叫他领导当面问,拿起电话瞬间想起,他的领导其实是他老婆,并且那个女人跟我关系还挺熟,以前我做技术员的时候经常一起开些颜色玩笑。我向他老婆打听他有没有犯法,不是自己往墙壁上撞?想着来气,这个工人我还开不掉了?我不做声,劳动局的人又道:“你真要开除他,就得按劳动法给他工龄补助,他在你们厂里做了四年,你得补偿他五个月工资。”
“补就补吧。”
我淡淡地说,心道,五个月工资,就打他一个月六千,也就三万,给就给了,多大个事。我堂堂一个总经理,连个人都开不了,这叫什么事?如此劳动局便不再说,李长江也错愕,看着我,眼红红的,“刘总,你不能这么绝情吧?我们以前都是朋友。”
“朋友归朋友,厂规是厂规。”
我和声道:“其实我也不忍心,但怎么说呢,总得立个榜样,杀鸡儆猴吧。”
李长江表情就苦,“我以后不犯了还不行吗?”
劳动局的人也道:“是啊,刘总,工人承认错误,给他一次机会也是好的。”
这么说,我心又软,刀挥不下去,便道:“你先下去,我再想想。”
他们走后,我在办公室想,这个人要不要开除?开除人,听上去好像很厉害,但韩国老板从来不开除人,员工做错,只是教育,教育,再教育。韩国老板为什么不开人?是因为没钱吗?我想是因为心善。但让他再上班,我心里又不爽,要是这么轻易放过他,以后别人都这么干还得了?思来想去,想到个主意,李长江可以上班,但不能在车间干活,调他去夹具房,帮忙管家具,那里面都是力气活,也不受他老婆管,他想偷懒没那么容易。想到此给下面主管发消息,说了李长江调岗事宜。……快到下班,刘艳找我,“刘总,你说晚上请我们老王吃饭,是不是真的?”
我说是真的。“那好,我这就通知我们老王,晚上几点?”
我说随便,看你们时间。刘艳就蹦跳着离去,很是欢乐,这举动落在旁边舒敏眼里,略微不服,撒娇道:“我也想和虎哥去吃饭。”
我听的心肝颤,不回答。她又道:“好久都没吃过肉了。”
“这么可怜?”
我想想,有些脸红,她可是丁健的女人啊。我这边苦恼,舒敏胆子却大,“就带我去吧,多一个人多双筷子,我就想吃次肉。”
说着来晃我胳膊。我怕她,点头答应,“好,晚上一起。”
说话同时心里下了主意,国庆后想办法把她从我身边调走,不能留了。晚上吃饭,去了一家东北饺子馆,因为王木生想吃东北菜。菜单让刘艳点,那女人会吃,点了酱骨架,松鼠鱼,豆腐煲,酸辣白菜,点完后问我:“刘总,我们四个人四个菜够了吧。”
这问题让我对她刮目相看,这女孩聪明呀,好吃,但不浪费。不过菜品有些单调,我正要说,旁边舒敏拿了菜单:“刘总好不容易请次客,大家吃好点,再来个糖醋里脊,拌苦菊,小鸡炖蘑菇,毛血旺。”
言毕合菜单,对着王木生笑:“王总,吃不吃饺子?”
王木生呵呵笑,“这么多菜还要点饺子吗?”
说话同时看舒敏一眼,舒敏立即接口:“不是有那么句话,好吃不过饺子……”王木生就愣住,一双眼放光,死死盯着舒敏不放。见这情景,我心感不妙,那边刘艳也看王木生,又看舒敏,面上虽然笑,手却暗地里掐王木生。掐的哪我不知道,我是从王木生痛苦的表情上猜的。这局面,我有些意外,看舒敏,她抿嘴笑。这女子,她要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