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餐吃的是奶粉，月子中心给冯素梅熬了猪脚汤，帮她催乳，但营养师建议说，最好的催乳方式是让婴儿自己嘬，越嘬越多。冯素梅傲娇道：孩子懒得很，一直睡着，我有什么办法。营养师便笑，“让爸爸帮忙嘛。”

冯素梅便看我，我顿时脸发烧。陈朝在旁边看着，眼瞪成铜铃，很是向往。冯素梅白他一眼，把自己胸口衣服盖好。苏彤打电话问我昨晚干嘛去了，我说喝多了在酒店睡着，现在已经到工厂，她给我发视频，我按掉，回复：开会呢，别胡闹。她没再问。十一点多，冯素梅和陈朝双方父母都来了，开车的是她家表哥，开的一辆五菱神车，装了许多补品，以及大量手工制作的婴儿用品。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冯素梅双亲，两位年龄都不大，父亲五十多点，个子矮小，身材也清瘦，脸上刻满褶子，见人先笑。母亲个儿也不高，圆脸，微胖，头上许多白发，眉宇间有淡淡愁，看上去有心事。陈朝父母早已见过，到病房里见我在，还热情地给冯素梅双亲介绍，说我是他家孙子的干爹，是陈朝的好哥们。冯素梅父亲连忙给我发烟，我接了，但不抽，也不让他抽，“人家产房里不让抽烟，对孩子不好。”

老父亲厚道，摆着手说没事，没事，但他还自己也没点。人多热闹，说的全是家乡话，我听不懂，觉得尴尬，便起身告辞。都下楼到外面，想起外套没拿，外套里面有我办公室钥匙，又折回去。到产房门口，听到里面男女欢笑，有个女人说没事没事，这还害啥羞。这架势不用问都知道怎么回事，我进去陈朝还不知道，等他回头看到我，那厮面上竟然有些红晕。“我拿衣服。”

我说，然后去床头拿了衣服走。心里不太高兴，都到门口了，又转回身，黑着脸说：“母乳不够这里有专业的催乳师，让他们帮忙.这番话说的怪，满屋子人错愕。我不理会，自行离去。下午在办公室补觉，财务来找我，又有供应商来催款，账户上就剩十六万，怎么办？我说：“不给，就告诉供应商，我们没盈利，公司账户上没钱，让他们再等等。”

“他们要找你呢。”

“找我？”

我笑了，“让孙耀吾去处理，堂堂一个总经理，这点事办不了吗？”

赖账，疫情期间属于常态。让找总经理，总经理倒是先找了我，问五一放假怎么办？厂里没活，完全可以放七天。放七天，也好，让大家都好好玩玩。让总务打放假通告，贺兰不打，跑来找我，“你干嘛要放那么多天假？放七天，职工工资一分都不能少，你愿意？”

我不愿意，但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贺兰说：“五一放三天，五月四号正常上班。”

“上班没活干，在车间浪费电。”

“不在咱们厂里上，全部去外面，我联系了好几个工厂，一小时十七块，厂里一百五十多号人，每人每天干十个小时，一天工资就是两万五，干四天就是十万，这难道不是收入？”

哎呦我去，这总务可以呀。我大肆夸赞，“很不错，就这么干，通告打出去，所有人五月四号必须上班，不来的按请假处理。”

我给职工开的工资是一天三百左右，去外面打工一天能收入一百七八，虽然不够我给他们开的工资，但能收入一分是一分。通告发出，怨声载道，好些人都抱怨，本想趁着五一放假好好玩玩，现在全泡汤。也有聪明的，说疫情期间去哪玩，到处都是人，还不如在家呆着舒服。我不管那些，五月四号让贺兰带着人去跑就行了。五一期间工厂忙，我自己则轻松，放了七天假，前三天都在家陪苏彤和孩子，打打游戏看看直播，第四天开始分别去陪贺兰，陪青青，第七天去了医院看冯素梅。我去的时候陈朝并不在医院，冯素梅父母和陈朝妈在，说陈朝在经营彩票店，五一期间球赛已经恢复，沉寂许久的足彩又开始发售，正好大捞一笔。孩子相貌已经长开，七分像冯素梅，小脑袋大眼，古灵精怪，只有嘴巴和我相似，但和陈朝的相貌是完全不搭。陈朝生的大脑袋大脸大嘴巴，尤其嘴唇丰厚，看着笨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不是他的孩子。我站在婴儿车前看孩子，冯素梅躺在床上看我，眼神里都是温柔。冯素梅的老妈则坐在旁边看冯素梅，目光又往我脸上挪，几分好奇。陈朝不在，我不好多呆，匆匆告辞，去找青青。我问青青：“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青青反问我：“你想让我生吗？”

我不知怎么回答。思索良久，对青青道：“我给你二百万，你走吧，回去老家，找个男人嫁了。”

青青不说话，手指在我头上轻轻按。等很久，问：“你干嘛这样讲。”

“我厂里一个同事，他在外面包了个女人，那女人爱他爱的不行，他也爱那个女人，但家里又离不了婚，现在女人给他生了个孩子，孤苦伶仃，看着难受的很。”

青青继续按：“这有什么难受的，我村里有个女人，上高中时认识一个混混，都说那个男的不行，她非看上，结果一分钱彩礼没要去了别人家，生了个孩子，天天被男人打，实在过不下去，又带着孩子跑回来，那才叫可怜。”

我听着不对，抬头看她。她继续说：“你那个同事还算不错了，最起码肯养那个女人，对我来说，有人养着，就很满意了。”

如此说，我几分感动，抓了她的手，拥在自己怀里。“只要你不嫌弃，我以后养着你。”

“那你要好好赚钱呀，养我很贵的。”

“多贵？”

“每个月两万块得要吧，我，孩子。”

她说，看着我，眼神明亮。两万块，倒是不多，我工厂要是生意的好的话能满足，可我工厂生意要是不好呢？而且看这趋势，多半是好不了啦。事到如今，我已经把这事琢磨透了，韩国老板根本就是挖了个坑，他把厂子卖给我，我从银行贷款结账，他拿着钱跑了，丢给我的只是一堆负债。什么狗屁订单，他早就知道以后不会再有订单。说什么国产，我呸！洋人卡我们芯片，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有我还傻乎乎地对这行业抱有希望。这厂子多半是要黄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手机订单。黄就黄吧，做生意嘛，有亏有赚很正常，我没赶上好时候。这厂子，最终结局是破产，拍卖，作为老板，我只能尽量不少工人工资，至于供应商，对不起啦。总不能拿我的钱去往里面填。我没那么伟大。心生退意，便下决议，晚上又去找贺兰，问她：“假如这个厂倒闭，你怎么办？”

贺兰道：“我简单，倒闭的话我就开个劳务公司，帮各大工厂输送临时工。”

咦？贺兰笑：“你不知道，现在劳务派遣公司可赚了，又不需要什么成本，就是认识工人多就行，这周围三十里内的工厂人事联系电话我都有，谁需要工人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算算，一个工人一天帮我赚二十，一百个就是两千，一个月就是六万，这不比上班美？我竖拇指赞，“还是你厉害，那你就往这方面发展，这厂子多半是不行了，要黄。”

贺兰愕然，问我：“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以后去做包工头。”

我说：“搞搞绿化土方，也挺美。”

贺兰冷笑道：“你还挂着张小双呢？张小双怀孕了你可知道？”

我愣住。“已经打掉了。”

贺兰低声道：“这事很隐秘，没几个人知道。”

“没几个人知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医院看见的。”

贺兰说：“我去做产检，她去打胎。”

“她一个人？”

贺兰点头：“一个人。”

这消息来的……让我心头一松。这样也好。真的，这样也好。但我还是去见张小双，问起工地的事，张小双道：“工地我不想搞了，太累，我想开个平价超市。”

说这话时，她眼睛不看我，身体也刻意和我保持距离。我直接问：“你是不是和别人？”

“没有。”

张小双否认，不过接下里她又说：“我准备辞职了，不去厂里上班了，太累了。”

也好。我心说，缓缓点头。她是体面人，不会把话说的那么透，意思我懂就行。也算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