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侍卫见他脸色不好,好心问:“发生何事了?”
方公公声音含糊:“没……没什么打紧的。”
“何故如此喧哗?”
里头传来国主的问话声。方公公被吓得一激灵。他疾步走进,禀道:“天空飞来许多鸟雀,宫人们觉得罕见,不慎惊扰到了国主。”
“百鸟朝凤?”
国主指向孔雀,笑着说,“莫不是这孔雀乃凤凰所化?”
官吏们附和:“寿辰之日惊现奇观,祥瑞之兆啊。”
国主莞尔:“走,出去看看。”
方公公眼看着国主踏出门槛,心知拦不住了,他闭了闭眼,恍若掉进冰窖里,面色一片死灰。内心挣扎再三,他也跟了出去。廊外。国主眺望四周,头顶果真有许多鸟雀。群鸟在天空盘旋了一阵,竟然俯冲下来,撞到冰封的湖面,当场血肉模糊。陆续又有鸟雀飞来,依旧撞向冰湖,像是发了狂一样。空净法师不忍再看,他双手合十,诵咒道:“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国主沉下脸,命人前去处理。几个侍卫跑到冰湖,待离湖心近了,数不清的鸟雀尸体遍地都是,血迹斑驳,看着就渗人。他们不得不弯下腰,挨个将尸体捡进布兜。捡了小半会儿,侍卫发现脚底下有一块暗色的阴影,显得与别处不同。他干脆趴下来,细细瞅着那处,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冰层有一条很浅的裂缝,与鸟血混着,渗透到冰下,于是他拔出佩刀,抵住裂缝,用力往外撬。其他人不好站得太近,以免冰层承受不住。少顷,裂缝被撬开一块,露出一根颜色灰白,形式莲梗的东西。侍卫盯着它,发现是人的手指骨。大冬天的,他背后恁地出了一身冷汗。旁边传来催促声,侍卫干脆举起刀,沿着四周,继续往底下砸,直到砸出个窟窿,冰屑子扑簌簌滚落。他顺着窟窿,看清了水里的东西……国主在湖边不发一言,半晌,侍卫急急跑来,附在他耳边禀明了情况。国主眉头微动,随后转过身,朗声道:“湖面结了一层冰,误伤了这些水鸟,着实让人心痛。如今天色已晚,诸位,且回去歇着罢。”
内侍领命,邀请各国使臣前去休息,其余官员也陆续归府。柳如颜作为请来的艺人,被安顿在教坊。待到人群散去,国主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便找来工具,去湖里捞尸。国主平时不爱显山露水,但不代表并不作为。寿辰当日撞见沉尸,视为不详,他留下空净大师、明玦子,以及大理寺的几位官员。侍卫用连着细网的长杆搜刮湖底,捞起一些骨头,他们把人骨放到布上,细数了一遍,足有二十来块,其余的则分布在湖底各处,一时间难以找全。国主笃信佛法,他把空净大师留下,为死者做一场法事。明玦子闲来无事,索性就站在一旁,看大理寺的人忙碌。这些遗骨当中,保存最为完好的唯有腿骨和头骨,初步判断是名女性。但因为时隔太久,一时间,还查不出死者的身份。空净诵了一会经,他放下法器,对国主道:“女施主含冤受死,迟迟不肯轮回转世,还望国主还她一个公道。”
国主看向大理寺,那边的人只是摇了摇头。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人死如灯灭,哪来的轮回转世?”
明玦子上前一步,冲空净大师说道,“天地一气,万物自生自灭,皆大道所为。死后精神归虚,身体归土,皆入自然。”
道家修今生,佛法修来世。佛教在传入九州以前,并没有轮回之说,只有阴阳两隔。然,国主信佛多年,修来世,讲因果。他听到死者不入轮回,怕会报应到自己头上。苦思冥想之际,他想起一个人来。“快,快传顾画师!”
顾倾应友人邀约,来到金陵游玩。途中听闻有一种澄心堂纸,纸如卵膜,坚洁如玉,乃纸中上上品。多少文人雅士不惜一掷千金,只为购得几张好纸。顾倾盘缠不多,对澄心堂纸又心生神往,于是他沿途卖画,希望能遇到一两位大方的买主。因缘巧合之下,他的画入了国主的眼。国主愿以百张澄心堂纸,换得观音大士的画像,顾倾喜不自胜,奉旨便入了宫。今日天冷,顾倾早早就睡下。刚泛起迷糊,忽然被人拍门叫醒,然后俩个壮汉一人一边,架住他胳膊,把顾倾一路“请”到湖心殿。顾倾百般无奈,好在路上没遇到几个行人,不至于面子里子全丢。湖心殿,国主等候多时。“顾画师到——”也不知这位画师乃是何方神圣,眼下国主急召,想必他有几分本事,能解燃眉之急。随着殿门敞开,众人齐刷刷回头。却看到顾画师被侍卫们一左一右地驾着,鼻子冻得通红,手里还不忘抱个暖手壶。顾倾见那一双双或探究、或错愕的眼神,他俊颜一热,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扭头就走。他示意侍卫赶紧松手。“不知国主深夜急召,所为何事?”
顾倾赧着脸问。“眼下有个难题,唯有顾画师能解。”
国主命人将遗骨呈上,同时备好文房用品,“画出她的生前容貌。”
替死人作像?大理寺卿元晟,判案无数,也见过不少仵作,还未听过谁能复原死者的容貌。莫不是个骗子?“我且一试。”
顾倾不敢大意,立即走向书案。他捧起头颅骨,用手指轻轻抚触。从眉弓到下颌,从顶骨到枕骨,无一处遗落。紧接着便是腿骨、肋骨、指骨……顾倾看了又看,右手对着虚空作画,但迟迟没有提笔。为求准确,顾倾向侍卫打听出事情的始末。他又跑到冰湖上面,提着盏灯笼,兀自蹲了许久。“画幅像而已,还跑去湖里蹲着?”
“咱且看看再说。”
戌时过半。顾倾步回书案,他铺开一卷澄心堂纸,拿镇纸压着,笔尖蘸饱墨水,开始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