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徵在书房里看了一天的文书，常熙就在旁边陪了一天。盛徵知道她一个闺阁小姐虽饱读诗书却未必通晓政务，也不为难她，那些本该侍书处理的无关紧要的文书他也一并揽下，只让她在一旁看着，不时问问她的看法，她原在神祈宫学过如何处理政务，这些自然难不倒她，可也要装作不会常常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恼，给他指正教她该怎么答。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月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既不过分亲密却也不似寻常君臣，他自然而然地教她处理文书，却也不苛求她要多早学会，心情好时与她闲谈几句，心烦时便冷着一张脸，哪一时兴起了又带了几分挑逗。这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常熙是越发看不透了，好好的宴会他偏偏挑了个侍书变成了选官会，选官倒也罢了，那么多闲职偏挑了个要务给她这个没什么能力的人，既做了却又不指望她做什么累得自己多了好些本不必做的事来，也不像真的要她做王妃，也不像真要她做侍书，将用在习宁文身上的方法故技重施？他不像是这样认死理的人。常熙这样想着便出了神，没注意到盛徵已批完了文书收了笔，直到有侍女来询问盛徵是否用膳她才猛然回神，侍书的工作时间只在白天，虽是驻宫官员，但按规矩晚膳之后如无特别的事情就不必当职了，这半月来也都是如此。常熙向盛徵告了退，刚想要走，却被盛徵拦下了：“今日你留下用膳。”

“君上，这样不合规矩。”

常熙不明所以。“今日盛照要来，这小子被母后追问，说你我之间以君臣相处，母后听了不悦，怪我疏远你。”

他淡淡地笑，说的平静。“君上无意于我我看得出，为何……”常熙听了，站在原地没有动。“父王母后希望如此。”

他打断了她的话，“储王妃是谁也由不得我的喜欢，你是合适的人选。你不也是吗？难道你嫁给谁就是你可以决定的吗？”

“不是，”她默了几秒，“但我认为这个位置也不是非我不可，君上不是这样轻易服从的人。”

“是父王母后的意思，也未必没有我的意思，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讲这些话说的仿佛理所当然。常熙看着他，眉目中带了几分怒意，但这份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落在盛徵眼里却也有几分可爱。她一直恪守着大家闺秀与臣子的本分，在他面前将规矩做的一分不错，从他要求她做女官开始，面对他的一切行为她皆是不怯不怒，这还是第一次，盛徵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神情。微怒的，不满的，不甘的。是不合仪制的，是想要冲破的桎梏的。可盛徵反而更喜欢。他在外留下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温润如玉的雅公子的名声，人们说他不羁，说他冷面残酷，没有储君风范，他早已不在乎。心非木石岂无感，他不相信绝对的冷静自持，那些在他眼中不过是虚伪的粉饰。在这片刻的相视中，常熙的面容渐渐恢复到了最初的平静，最后，她只轻轻一福身道：“今日臣的着装不宜待客，请允许臣更衣，片刻即回。”

今日她着一件淡黄色衣裙，简单的绾发配了两只银簪，朴素的很，她官职不低，宫里如她身份一般的女官，打扮的也要比她华贵些，更何况是王妃的中意人选。“去吧。”

盛徵也没再说什么，淡淡应了。晚间盛照来到君府时，看到的是两人并肩而立正侃侃而谈，聊着一幅名画，常熙笑意浅浅，就连平时总是面容严肃的盛徵，看起来也温和了不少。常熙一席柔粉色的衣裙和额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的步摇，仿佛也在无形之中中和了盛徵常年深色衣袍营造出来的戾气。盛照远远看着，忽然觉得他们两个倒也甚是般配。外人都觉得盛徵放荡不羁，风月场所也不时出入，全然没有储君该有的气节与模样，但盛照作为他的嫡亲弟弟却是知道，他在外面不在乎这些，但君府里连侍女都不多，私下里能与盛徵如此亲近的女人这李常熙却是第一个。“来了还不进来，是心虚了吗？”

盛徵抬头看到驻足不前的盛照，高声问道。“这不是看你们相谈甚欢，不然打扰吗？”

盛照边说边从身后的侍从手中接过了一个木盒，上前递给盛徵：“哥，小弟特来赔罪了。”

盛徵接过盒子抬手敲在盛照的脑门上，“你小子如今倒是长大了，连我的秘、密也敢告。”

“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还不是那日那老先生有数落我的文章，我心烦意乱的，没留神母后说了什么，随口应了，当真不是有意的。”

盛照满脸歉疚。“再有下次你试试！”

盛徵佯怒，作势又要打他，被他笑着闪身躲开了。短短几句的对话，常熙便能看出盛徵对盛照的态度与对那盛琼之的是完全不同。外界皆言盛徵对这个胞弟疼爱有加，常熙从前与他们的几面之缘里也不难看出，若是从前，常熙自然是信了这传言，但如今她见了盛徵的心机城府，以及与人相处时不同却自然的伪饰，饶是常熙过去几年阅人无数，一时也难辨真伪。两人说完，盛照将目光移向了站在盛徵身后的常熙。“参见四殿下。”

常熙行礼。“诶，不必多礼，”盛照上前一步扶住她，“这次的事多有得罪，特为你和我哥打制了对簪一副，以表歉意。”

视线偏移，常熙看到盛徵打开了手中的木盒，内有一枝木纹雕花发簪和一支金镶玉蝶形步摇，是一对精致而登对的对簪。常熙看着，就看愣了，像是打开了封尘已久的记忆，常熙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她的阿父阿母也有一对对簪，一对鸳鸯对簪，是他们成婚时打造的，阿母很是宝贝，只在重要节日取出佩戴，每次阿母戴着，常熙都觉得美极了，彼时她很是羡慕。“喜欢吗？都看愣了。”

盛徵说着拿起那支步摇递给常熙，“喜欢就拿着吧。”

常熙回神，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慌忙道：“臣只是想到了些往事，是臣失态了，殿下的礼物贵重，臣……”话音未落，盛徵倾身上前，一手轻轻扶上常熙的发簪，一手将发簪戴到常熙发间，常熙僵住了动作，看着他戴好了又后退，认真端详了一番道：“好看，戴着吧。”

无法，常熙只得收下：“臣，谢过殿下。”

“走吧，晚膳准备好了。”

盛徵轻轻一笑，揽过盛照的肩膀，向屋内走去了，常熙走在他们身后，她看着盛徵的背影，倒也越发觉得有趣了，这样难以捉摸的人，在民间多年，她倒也是第一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