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慢慢的化了,草地上的雪融化后,慢慢的伸长开,颗颗晶莹的水珠留在了草上滚落下来。太太自那日起,都懒得出门,手炉和炭火是屋里必备的,偶尔听见屋里头的笑声和说话声。太太没有请过秦雪过,更没有打听她的家世,似乎这一切都与太太无关。秦雪过自那日回来,想起那天晚上下毒后,日子倒也乐得悠闲。她唯一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没法说出口,对府里或者对自己的爹娘都没法交代。爹娘不用提,定然以为她嫁过去便是荣耀,想起回家那一刻,根本没来问及她过得好不好?府里的板栗香糕和桂花粥真是香极了,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品尝着,只不过太腻了些。夜里的烛光是用的白色蜡烛,别处还可,独她这屋得用白色,或是想叫她祭奠一下亡灵?那个二爷已经过世了,府里的老爷原来是当官的,偏偏看不惯二爷作派……手里的板栗香糕越嚼越香,嘴角残留一点碎屑,唇齿留香。秦雪过觉得自己做女刺客都绰绰有余,杀的了人还能快活似神仙,原来府里的姨娘都是有份例的,她恍惚回想起自己在家的模样。府里的园子巧夺天工,除了屋后这景以外,听闻二爷在世时,总爱往三姨娘那跑,不知什么缘故,六姨娘为了争宠,就在三姨娘那使了点手段去讨好她。那点手段至今笑起来有些肚子疼,就是叫人特意在三姨娘那栽种了腊梅,如今腊梅依旧,二爷却已不在。六姨娘别看晚进门,其实年岁稍大些,那时,比三姨娘要机灵点,于是,耍点小手段骗过三姨娘绰绰有余。秦雪过才刚进门并没有见过三姨娘,她常去的那位姨娘叫五姨娘。五姨娘倒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不会耍心眼,亦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来。这院里的孩童她不太清楚是谁家的?平日里自有丫环嬷嬷来教导,或请一教书先生。她心里想与她一同回来的四爷是不是也这么长大的,不知他那扇子上的字是自个儿写的吗?府里有些闷了,三爷已到了要娶亲的年纪却老是眼高于顶,大兴城的姑娘没一人能入的了他的法眼。再者二爷刚过世,他的婚事便无人过问,他自己反倒有些急切,每日上那酒楼相看街上的姑娘,偏偏看中的已是订了人家,没看中的倒也不在过问。“你们这是做什么?没看见三姨娘正不自在吗?还去烦扰她摘来这么多的梅花来,也不怕她恼?”
一位老嬷嬷走过来刻意叮嘱他们。秦雪过从前在家中也是这样,吃块糖糕也要被说上十句八句的,她仿佛回到了从前那副光景。“这腊梅怪好看的,黄色的腊梅我还是头一次见过……”秦雪过淡淡说了一句。老嬷嬷一见此倒也乐呵,皮笑肉不笑的说:“姨娘您是明白人?你嫁过来还是姑娘的时候,二爷人就没了,说来也奇怪。”
老嬷嬷故意顺嘴一说,为了叫她难堪。“嗯,是啊,我在您面前还是小辈,请您务必留份心在里头。”
秦雪过斜眼瞧了瞧一旁的孩童说道。老嬷嬷拉起孩童的手道:“老身不就顺嘴一说,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秦雪过仿佛被印刻在了雪中,冬日下雪水从枝头滴落,她伸出指尖触碰一番,像染了一层晶莹剔透的光晕。老嬷嬷的话似乎揭露了秦雪过的处境,她那一番话不过就是在说她没眼色。她到底是毫无城府,就算年岁增长,世事难料,屋里的一张桌子,屋顶的瓦片都是用这府里的,她不是那晚无意中听说太太要将姨娘赶出去吗?偏偏二爷过世,连太太如今都成了寡妇。府里的老爷是不管这事的,老爷虽是兄长,却从不问府中之事,朝中的事已够他忙的了。老爷的夫人早已经过世,偏偏外头养了个外室生了一子并不搬进府里来住,家下人亦不肯承认那人身份。老爷和二爷在太爷在世时,他们的生母恶斗数年,直至风烛残年,才得以和解,死后长眠于地下。由此,府里的下人们怕三爷四爷步了老爷和二爷的后尘,并不急着催促他们娶亲,生怕被命硬之人克死。那晚,姨娘担忧会被赶出门的说法倒不予以理会,毕竟,人丁不兴旺,就指望子孙后代香火不断。那位老嬷嬷敢当面这么讥讽秦雪过也是有一定道理,欺负她不过就是个寡妇?现在看来,三爷四爷总是神出鬼没,和老爷难得才见一次面都是可以证实,若不是老爷在朝中当官,或是祖上还有一定积蓄在的话,这么大的林府恐怕也撑不到如今?秦雪过想到家中既无当官的,也没有才人辈出,不过就是一副空架子罢了。飘雪自小虽和她一块长大,可飘雪不比家中姊妹,总是混进男人堆里去,如今任凭认识人多,也无济于事。好在秦雪过是长得有些妩媚,那日或许是爹娘将那二爷带了过来,无意中让他看见自己的样貌罢了?若不是因为老四的缘故,她是断然走不进这大门,这还得好好多谢一番老四。秦雪过坐在石凳上,思绪飘的很远,就像风筝线,她想过遥远的远方,比如死亡。石凳上很凉,寒意入侵身子,叫她哆嗦的拿着糕点往屋里走去,躲到屋里就不那么冷了。她推开窗子,水流嘀嗒嘀嗒落在纸糊的窗子上,已经发了霉,也难怪,这屋许久没人打扫还这么潮湿的天气。窗子外头有冷风吹进来,飘起了床上的纱帐,纱帐是紫色的,起伏不定,像是要摆脱束缚却又无济于事。她用手腕撑着下巴想:“府里的丫环和下人定然是不够用了。”
这时,门边笑盈盈的出现一位女子,那人不吭声的站在那儿,仿佛是副画儿,许久,才注意到。“你是……”秦雪过撩了撩头发,不满的站起身来问。“你是新来的寡妇吧?二爷已经去了,你也要跟他一块下去吗?”
那名女子阴沉的脸色鬼魅般诡谲。秦雪过还未缓过神来就见那名女子冲过来握住了她的脖颈……“救……救命……”后门是冷清的,很少有人经过。但是,后门这处屋子里闹出了一些动静,下人们认为像上回一样是冰凌坠地引发的,便不再理会。“你知不知道朝中有许多要害咱们,害咱们的人……”那名女子突然松了手。秦雪过抚摸着脖颈,脸色已经胀紫,头昏昏沉沉的差点要被弄窒息而死。她迷迷糊糊的看着那名女子走出了门后便晕厥过去。醒来时,秦雪过躺在床上,身边多了一位服侍的丫环还有五姨娘。“五姨娘,您来看我?”
秦雪过自然感激。“是啊,若我不来,你睡在窗前都没人看管,恐怕冻坏了不成?对了,冬日雪化了,我让人把你窗上的纸重新糊了一遍,想来屋里霉味就不会那么大。”
五姨娘交代了一番。秦雪过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对她微微一笑。“劳您费心。”
“那我先走了,我还要照料自己的孩子。”
秦雪过点头。出门后,五姨娘身边的丫环疑惑的问:“五姨娘您不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
“这府里就属这里最清幽,若是您不去看七姨娘,她是万万没人发现的,那她怎会趴在桌上呢?”
“嗯,有道理。”
“而且奴婢扶她躺进被窝的时候,她的身子都有些冰冷,你想想谁会对她下毒手?”
“你是说太太?”
“倒也未必……”五姨娘忽然捂嘴惊呼,她想起从前那些莫名其妙死的很早的太爷太婆们,如今,这事断不能发生在自己和孩子身上。五姨娘急匆匆跑回了屋,雪水化的差不多时,冰冷的空气里呼出的雾是朦胧的。丫环们指着就要变成落日的天边说:“你们看,落日都被大雾挡住了,看来,这雾是一时半会儿的消退不了。”
林府有海,自然雾气浓重了些,不过,傍晚的天色倒是迷人。“你让我瞧瞧你的绣棚,呀,花色倒是一绝。”
另一个丫环凑近道。几个丫环梳着坐愁鬓,坐在一起互相论长短,天色便渐渐的黑下来,众人渐渐的散了。黑夜月光,朦胧的洒在海平面上,月下站着一名男子,佩戴宝剑冷冷的对着月光站着。后门不时有人开门关门的声音,秦雪过就住在里头,难免睡眠被惊扰,连冻着了咳嗽两声都得捂着锦被。好歹她们给多带了锦被,让她冬日里并不那么的冷。只是,没有炭盆暖屋子终究冷了些,她倒并不那么在意。忽然,外头几声乌鸦的叫声像是从哪个窝里被放出来似的,叫声凄厉,还有扑腾翅膀的声音,她独自一人生怕遇到了什么事?她偷偷的把脸躲进被窝去,看着眼前乌黑的夜色觉得异常可怕。从前在家做小姐时,总是会等到飘雪回来再睡,现如今仍旧有这么个习惯,却再等不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