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碎了，也死了，空凉悲切。但我还是疼痛难忍，来自心的痛感，比最严重的外伤都承受不了。我想不出，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加痛苦的事情。在这一刻，我能觉得自己的眼睛，泪流不止，泪水从眼眶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流淌，一滴一滴。我在哭，但突然又很想笑，笑自己的命运，是如此的不堪。如果走上这条路，注定就是悲剧，注定走不到终点，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死在父亲手里。我停止了挣扎，慢慢放下了自己的双手，我流着眼泪，想把面前的父亲再看的清楚一些。“爸，你杀了我吧。”

我想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可痛彻心扉的感觉，如影随形，我没说出一句话，都带着哭腔：“我宁愿死了，也不愿意一辈子什么也看不见。”

“孩子……”父亲似乎是想解释，因为我和他毕竟不是敌人，我相信他此刻要做的一切，都有充足的理由。“爸，你可以杀了我，死在你手里，总好过死在别人手里。”

我说着话，已经忍不住的哭出了声：“只是……我想问问你……既然要这么对我，当初，为什么把我生下来……”这句话一说出口，父亲抓着我的那只手，立即就松懈了。周世杰是强大的，在外人的眼里，他几乎没有弱点。他不贪财，不纵情声色，过朴素的生活，吃简单的食物，这一生活的寒酸简朴，他只为了目标而活。可是，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周世杰，又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到连一句话都承担不了。“你生下我，最后又亲手把我杀了，这是为什么？”

我越说情绪越是起伏，眼泪已经如同倾泻而下的洪水，泛滥不止：“就是为了让我看看这个无情的世界吗……”随着这些话，父亲的手，完全松开了。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父子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我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话，他也再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我哭的一塌糊涂，泪水完全模糊了视线。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我擦拭眼泪的时候，陡然间就看到，眼前的父亲不见了。我匆忙的抬起头，在周围一扫，我发现父亲已经走远。他走的很快，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只留下了一道依稀的背影。“爸！！！”

我大喊了一声，拔腿就追过去，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放过我，但有些事不搞明白，对我而言，是一种沉重的煎熬和承受。我紧追不舍，只不过父亲的速度，远非我能比拟，我已经把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却越追越远，几分钟之后，父亲隐没在远处的黑暗中，我还是不甘心，不顾一切的继续追着。我想追上他，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急追之下，我奔出了这片林子，月暗星稀，崎岖的山地行走艰难，可我没有放慢速度，我只怕自己一慢，就再没有追上父亲的可能。山风在呼啸，头顶的天空云层涌动，飘动的云一下子遮挡住了本就稀薄的月光，大地黑暗下来。我跑过一丛一丛野草，紧接着，一条腿突然踏空了，身子顿时掌握不住平衡，一头就栽了下去。我记不得自己在这条小山谷的山坡上翻滚了多少下，跌跌撞撞，到处都是擦伤，这算不了什么，因为在激烈的翻滚和碰撞中，我只觉得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仿佛一下子被撕裂了一般。这一下，我几乎疼的昏厥了过去，等到停止了滚动的时候，头顶的云层飘开了，借着月光，我看见衣服已然被血染透，伸手一抹，黏糊糊的一片。身在小山谷下，我很想放声大哭，身体的伤，我能忍住，但这么一停滞，我失去了最后追上父亲的机会。他躲避我，就是为了不让我找到，如此一来，我还能再找得到他吗？我流着泪，流着血，从山谷慢慢的朝上面爬。不知道是心神太乱，还是失血过多，在我爬到一半儿的时候，脑子就开始发晕。后面的路，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走过去的。我朝着来时的路爬着，站起身之后，伤口让我直不起腰。大概走到一半儿的时候，迎面亮起了手电的光。我不想逃了，心里就想着，无论对方是谁，是帮我也好，是杀我也好，我一步都不愿再动。我看到飞快而来的光线，也听到了穿行在林间的脚步声，我就躺在原地，等着光线靠近。“这是怎么了？”

拿着手电的陈生还没有真正走近，可能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没什么……没什么……”我的脸上，泪水和鲜血混成了一片，连我自己也分辨不清楚，陈生能从蛇群的追击下逃掉，我很庆幸，只不过现在的我，再没有说一句话的力气。陈生知道现在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他匆忙帮我检视了一下伤口。伤还是旧伤，已经缝合过的伤处又撕裂了一部分，陈生给我消毒止血，但我们的装备太简单了，没有完善的急救药品和工具。“咱们快点离开！”

陈生二话不说，直接把我抱了起来，伤在腹部，他没法背我，就这样抱着我从原地离开。我依然不想动，跟着陈生走了很久。陈生的体力和耐力都很惊人，只不过这样抱着一个人行走在山间，是非常耗费体力的。但他很少休息，他所爆发的那种忍耐力，着实很惊人。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真正见识了陈生的坚忍。用最快的速度，我们离开了包山，出了包山以后，我们的运气还算比较好，平安的到了距离最近的包县，又进入县医院。我最大的伤就在腹部，经过专业的治疗以后，伤口被紧密的缝合，其余那些零星的擦伤和破皮都没有什么妨碍。就是体力跟不上，一躺下来，只想死睡过去。陈生的体力肯定消耗也大，已经透支，但他还是守在病床边。“谢谢你。”

我看着陈生那张隐隐发白的脸，心里百感交集。生我养我，本该是世界上最亲的父亲，想要杀我，反倒是毫无关系的陈生把我救出了包山。除了谢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不用客气。”

陈生笑了笑，他经历过太多太多，可能已经明白了一些道理。任何事情，只看结果，因为结果是决定一切的，无论这件事情的过程有多么漫长复杂，一旦有了结果，那么所有的过程，都已经微不足道。为了能让我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静养，陈生把双人病房包了下来，我们暂时没跟外界联系，就在病房里吃吃睡睡。陈生不做生意，但他肯定不缺钱，出手比较阔绰，人也显得有深度，这种人在现代社会里是比较手尊重的。医生每天查房的时候，会跟陈生多谈几句，以显示他和别的陪护的不同之处。“伤口恢复的不错。”

医生检查我的伤处，说：“这种外伤，年轻人恢复的比较快，再住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

“还是多住一段时间吧。”

“也好。”

医生点点头：“你看，病人要不要输血？受伤过程中，失血有点多，当然，不输血的话，靠自身造血细胞也可以慢慢的恢复，不过，输血的话，恢复的会更快一些。”

“可以。”

医生又和陈生寒暄几句，就出门安排。我不知道陈生已经多少天没有好好的休息了，不过除了脸色微微苍白，他看起来还不错。经过这几天的静养，我的神智，也慢慢的平息。父亲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但事情过去之后，我就考虑，我该怎么去做。我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探索过这个问题，但因为缺乏线索，每次都是不了了之，经过这次的事情，我完全可以确定，我的眼睛里，一定有很了不得的东西。或许，这就是我这个人在深渊事件中的价值所在。可是我想不出来，除了父亲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我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在父亲将要挖掉我的眼睛时，我或许心如死灰，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不过现在静心想一想，我不能放弃，我要担负的责任，必须继续下去。“咱们闲着没事，你跟我讲点故事吧。”

我扭头看看陈生：“跟我讲讲那座破败古城的事。”

“我很多年没有去过了。”

陈生想了想：“那座破败古城里面，只有一些痕迹，人为的痕迹，保存了太久，那些痕迹，我和周世杰都留有样底，不过，我看那些字符一般的痕迹，就和看天书一样。”

“后来没再去过？”

“没有，我和周世杰把该带走的东西带走了，出于谨慎，也出于顾虑，我们都没再去过那里……”陈生正说着，就闭上了嘴，紧接着，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这个……”推门而入的医生看着陈生，好像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有一点问题。”

“什么问题？”

“这个病人……”医生把目光从陈生身上又移动到我身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有些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