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对,凡事都不可能没有动机。”
杀马特点点头:“只不过,这只特殊的无名生物的动机,开始和后来是不同的。”
方容古和这只特殊无名生物进行沟通以后,大致上就有了一个认识。特殊无名生物的智商超乎寻常的高,它甚至能跟方容古表达,自己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无名生物一直都生活在地底,蜕化的眼睛事实上已经不能适应外界的环境了,所以,它们对外界有莫名的恐惧。可这只特殊无名生物不一样,它超常的基因和明亮的眼睛,对外界却有莫名的渴望。“你能理解那种感受吧?”
杀马特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如果一个正常的,什么都能看见的人,每天都活在没有任何光亮的地方,说不定三五个月下来,心理就崩溃了。”
“我能理解。”
我很理解这样的感受,自由和光明,都是人类出现以后一直在追求和渴望的,自由很重要,光明同样重要。方容古需要一个了解地下深渊以及无名生物的帮手,而特殊无名生物则可以通过方容古走进通往外界的大门,可以说,他们一拍即合。起初,方容古并没有更多的想法,不过在从沙河子回来的过程里,他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开始尝试着教特殊无名生物语言,人类的语言。这在生物学家的视角里,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动物学习人类的语言,智商和声带是两个最要紧的问题,不过,在特殊的无名生物身上,这两个问题都不是问题。它学的很快,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牙牙学语,每过三五天,就可以掌握一些简单的词汇,日积月累,方容古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把正常的比较常用的语言以及不复杂的文字,陆陆续续的教给了它。“原来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你是体会到了什么吧?”
“是……”我不得不承认,父亲一直都告诉我,我们家是阳城附近乡下的,但父亲的口音,始终带着一股淡淡的河北口音,究其原因,只因为方容古是河北人。等到学会了语言,双方的交流就更加便捷,方容古能教给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事实上,方容古是蛮喜欢它的,因为它比较踏实,该学习的时候,很认真,闲下来的时候又很安静,谦虚而且老实。方容古带着它大约有两年的时间,两年时间不算很长,不过,已经足以改变一些人的认知。在此期间,方容古越来越信赖它,就觉得它比绝大多数的人都踏实。而且,经过方容古的教学,它已经从当初的一只“动物”,逐渐变成了“人”。它一直都生活在沙河子地底,所以对地底的情况比较熟悉。大约就是三年之后,方容古开始给它委派一些任务,主要是探索和搜集,它完成的非常好。既然委派任务,就不能不让它知道一些事情的内情和细节,那个时候,方容古所掌握的深渊大事件的资料也不是很多,更不可能全面,他尽可能的把自己所知的,逐步的灌输给它。深渊大事件,尽管在当时所浮出的线索不多,但方容古已经敏锐的抓住了它的核心所在,他知道有一种神秘而且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力量,就包含在大事件中,那种力量,曾经造成了几次史前文明的灭绝,如果能把这种力量掌控在自己的手上,那会是怎么样的结果?方容古为之而奋斗,锲而不舍。但特殊的无名生物,在方容古的教导过程里,发生了一个最最重要的变化,那就是“独立思考”。它慢慢脱离了什么事情都由方容古说了算,它开始去思索,用自己的思维看待和考虑问题。会独立思考,是人和动物之间最大的一个区别,可以说,从这只特殊的无名生物开始独立思考之后,它几乎可以称作一个真正的“人”。它把方容古交付的任务完成的非常好,用心而且仔细,该谨慎的时候非常谨慎,该拼搏的时候又敢孤注一掷。方容古终于从实际的探索活动中解放出来,专心致志的做学术上的研究。由此,方容古愈发的信赖它,喜欢它,尤其是时间更长之后,方容古甚至已经把它当做自己的一个孩子。“其实,最早的时候,周世杰,不叫周世杰,叫方世杰。”
方世杰这个名字,显然是方容古给他起的,平时,不管方容古,还有团队里其他的人一些老人,都称呼他“世杰”。到了后来,方容古的妻子病亡了,方斯莫在家里没人管教,方容古就把她给接了过来。当方斯莫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很标准的人了。尤其是在探险和工作的历练中,让他本就沉稳的性格,更加内敛,有一种让年轻姑娘着迷的气质。在这样的情况下,方斯莫和他建立了恋爱关系。方容古呢,并不排斥他们的恋情,只不过还是姓名上比较别扭,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方世杰就跟了方容古病逝的妻子的姓,变成了周世杰。“这就是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吗……”我怔怔的,其实在杀马特讲到一小半的时候,我心里隐然有了预知,只不过当事情真正讲完,还是无法从那种震惊里挣脱出来。周世杰,我的父亲,他并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他连“人”也称不上。他是从一只无名生物演变而来的。而我,完整的继承了他的基因,我有人的样子,但是,归根结底,我居然是无名生物种群中的一员。难怪,在方庄老太太眼睛里那只水月小妖的折射下,父亲和我,都像是在照妖镜里现形了似的,宛若一只掉光了毛的“猴子”。接下来的事情,和我所知的差不多,父亲得到方容古的信任和重用,在团队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当和方容古一辈的老成员都退休或者伤亡之后,父亲隐然变成了团队的实际领导者。不过,也就是这时候,父亲的理念和方容古发生了分歧。他从无名生物之中来,又掌握了人类的语言和知识,他渐渐的明白,自己的种群,在很久很久之前,其实也和现代的人类一样,有灿烂的文明,但就是深渊大事件最核心的那个秘密,毁灭了文明,让当时的人迫于环境进行蜕变,最终蜕变到了物种进化之前的模样。他来自无名生物,来自地底,但他热爱有光明的世界,他不想再让这一切都毁于一旦。就是理念上的分歧,让方容古和父亲越走越远,背道而驰,最终,终于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和矛盾。“讲到这里,你应该全都明白了。”
杀马特把瓶子里最后一点酒分开倒上,冲着我举了举杯子:“干杯。”
“干杯……”我喝着酒,觉得比平时更加辛辣。心里百感交集,既没有得到真相之后的满足,也没有解开困惑的畅快。相反,我还是觉得心里很堵,如果别人说我的父亲是个好人,坏人,不好不坏的人,我都可以接受,可偏偏,他不是一个“人”。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对事情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让自己的心情,更沉重了一点。看起来,父亲和陈生说过的话,都是对的,一个人没有必要非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刨根问底的搞清楚,知道的真相,自己不一定可以接受的了。“酒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我要去冲个澡。”
杀马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跑到卫生间去冲澡。我一个人坐了半天,还是在想着这件事。我认为,一个种群的进化或者退化,不是某一个个体所能改变或者违背的。父亲为什么是无名生物中的异类?我的脑子里开始回忆相关的一些片段,很多零零散散的细节,就在不停的晃来晃去。我想起了当时在沙河子地下深渊被无名生物围攻的时候,那个令人瞠目结舌的会使用枪械的无名生物,又想起从鹅卵石读取到了暗夜草原的记忆,再想到在包山十字横梁深渊里的所见所闻……骤然间,灵光一闪,我仿佛是抓到了一条很隐秘的线索。我想起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