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高中同学群里在疯传，老岩的文章获奖的消息。学校的官网上也放上了老岩获奖的新闻，新闻里，老岩已经白了头，乐呵呵地捧着奖杯。老岩是我高三的语文老师。按理高三不能换老师的，但高三刚刚开学，当时的语文老师生病了，临时把老岩从高一调了过来。老岩来教我们的时候，年纪已经挺大了，大概已经已五十岁了，算是老教师，但一直不太入流。从教学成果上，他实再算不得一名好老师，带的学生成绩一直平平，所以在带我们班之前，已经连续有个七八年学校没让他带高三毕业班了。要不是当时其他年级组的语文老师排课太满抽调不出人手，估计他干到退休也不会再带高三毕业班。但老岩对此是个很无所谓的人。他个子挺高，人有点壮，不过他一条腿有点瘸，走路很慢，和他的性格一样是个慢吞吞的人。他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并不在意外界的规矩。他一点不像毕业班的其他老师一样鸡血。不少老师在自习课上会安排学生补课，做卷子，老岩从来不管我们，如果自习课轮到到值班，他只是上我们班上溜达一圈，然后自己蹲在教室门口抽烟，偶尔碰到其他班的老师，他会尴尬地笑笑，把烟头掐灭，然后拍拍屁股，回教室里呆坐着。但老岩对文学却有一种深刻的执着。他教我们语文，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一般他只会花半节课的时间给我们讲课文上的或者是考试要求的东西，另外半节课，他会开始教我们他自己理解中的语文。那是一个如梵高一样绚烂多彩的世界。我觉得他开启了我对文学的另一种理解。他非常会启发我们对文字的想象。常常他会出一个主题，让我们用各种天马行空的语文去描述。比如“向日葵”，他会说，你怎么形容向日葵？然后给我们举例：“你可以说，是阿波罗战车的轮子。”

他就是这样打开一群木讷的高三中学生的思维空间，他像是从四维来的怪人，试图冲破三维世界的禁锢，带着一群需要适应三维世界的学生去窥探四维世界的精彩。如果看到学生写的好的形容，他会手舞足蹈地反复念，比如他看到小七写的：“向日葵：太阳跳着祭天舞蹈时手链上甩下的黄宝石”“水波：纳喀索斯凝望湖面倒影惊起的波澜”他特别喜欢小七。小七是个学习很偏科的女孩子，她在文学上有独特的理解，语文全班第一，但数理化一塌糊涂。小七来自一个文学世家，姑姑是小岛上知名的诗人，全家血液里都流着文艺的鲜血，但遗传病就是，精神脆弱容易失眠。但往往好的文字就是在失眠的时候诞生的，小七经常失眠，她失眠的时候就会开始琢磨那些文字，琢磨一晚上，就炼就了这些精辟的表达。老岩觉得小七是个天才，执着地让小七当了语文科代表。基本上小七的每篇作文都会被拎出来作为优秀作文让全班欣赏。在老岩的带领下，全班的语文成绩居然有了提升，特别是作文成绩，好多次排进了年级前三。老岩自己也觉得神奇，他自己都说，带了这么多年的班，从来没有一个班像我们班这样适应他的语文教学，他觉得这个功劳要归给小七，因为有了小七这么天才的语文科代表，其他学生受感染，才都在语文上下这么大的功夫。那一年高考，我们班的语文破天荒地拿了平均分全校第一的超高分，老岩特别开心。老岩一直希望小七大学报中文系，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小七应该报中文系，她是个文学天才。但最后出乎所有人意外，小七最后报了财会专业。老岩很意外，跑去问小七，为什么学财会，小七说，他们全家都是搞文学的，她不想再学文学了，想学个以后能赚钱的专业。那时财会、经管是最热门的专业。听说她只想学个好赚钱的专业，老岩很失望。毕业的时候，每个任课老师都轮流上台和大家告别。老岩是最后一个上台的，那天他穿得特别整洁，上半身是蓝白格子的衬衫，下半身一条灰色西装裤。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台，认真地和大家说：“今年是我当老师第二十五年，别的老师都说，你们是我教过最差一届的学生，但我要说，你们是我教过最好一届的学生。”

说到这句话，老岩有点动容，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我一直不太在意考试成绩，因为语文，是所有学科里，唯一一个一定会陪伴大家走过一生的学科。所以学好语文，不在乎这一时，而在乎一辈子。我一直希望尽我所能，让学生喜欢语文，而不是只考高分，你们是我教过唯一一届，既喜欢语文，又可以考高分的班级。有学生家长说，我是伯乐，你们是千里马，我觉得正好相反，我觉得我是千里马，你们才是识我的伯乐。”

说完，全班都站起来鼓掌，不少女同学都感动地流下了眼泪。现在，老岩已经退休了，干起了他最喜欢的行当。学校委托他写一本校史。人家校史都像编年史，他把校史写成了半小说半记实的文学，让人耳目一新，所以这本校史获得了省里组织的一个文学比赛的一等奖，同学群里纷纷给老岩点赞。小七虽然后来学了财会，毕业后却一天都没做过财务工作。最后，她还是走回了文学领域，做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小七和老岩最近合出了一本诗集，名字叫《水波》，诗集的封面上，是老岩用隶属工整地写的题句：“水波：纳喀索斯凝望湖面倒影惊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