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眉头皱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少师的专情令下官佩服。”
果然被识破了,正如道衍期待的那样。他并不觉得尴尬,继续说:“秦始皇三十七年,始皇帝第五次出巡,再次来到琅琊,这距当年徐福出海寻药,已经九年,徐福连年航海,消耗巨大,因为担心遭到重遣,遂九年未来归报。再次召见时,徐福奏报说海中有蛟鱼阻拦,不能到达,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番巧舌如簧,始皇帝竟然还能相信他的话。”
胡濙打断道:“徐大人没有说谎,我们一行人在始皇帝的授意下,装备了强弓硬弩,再次出海,从琅琊启程,航行数十里,经过荣成山,准备前往芝罘时,果然遇到了大蛟鱼。那蛟鱼目大如斗,须长过丈,全身披黑鳞,头上长独角,来时兴风作浪,去时波涛汹涌,声如雷吼,势如电掣,尾巴一甩,船上桅杆都倒伏,血口一张,人便只剩下断臂残肢。我们死了些兄弟,最后有人用身体做诱饵,才把硬弩射进他的喉咙杀死了它。”
道衍满意地点点头:“所以,胡大人才是那个不死的人。”
胡濙不否认地说道:“是的,我们确实找到了长生果。制服了大蛟鱼后,我们只剩下了三艘船,茫茫无际的海上,只能靠司南辨别方向,不知走了多少天,船上开始频频发生恶灵事件,被恶灵附体的兄弟会疯掉,上一刻还好端端的一个人,下一刻突然会攻击撕咬身边的人,因为找不到解决恶灵的办法,大家只能把被他附身的人杀死,一路走一路杀人,杀的是人心惶惶,剩下的人是越来越少。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们的船行驶到了一处十分诡异的地方,司南开始失灵,很大角度的摇摆不定,在那个情况下失去方向是致命的,我们所有人都很惊慌,当晚的风浪很大,船也漂浮不定,为了不被海浪冲散,徐大人命令我们用绳索把三艘船缚在一起,就这样与海浪战斗了一夜,直到天亮,我们都累倒在了甲板上。后来有目力好的人发现远处有东西,把船开近了才看清是一座岛屿。”
三得听的入了神,静静地看着胡濙,眼睛中尽是憧憬。胡濙说:“那岛真是座仙岛,芳草优美,落英缤纷,俨然世外桃源,而岛上的活物也都较平常大些,巴掌大的蜘蛛,手臂长的蝙蝠,都是有的,有条河从岛上的高处顺流而下,那河水喝起来甘甜清冽,提神醒脑,我们猜想是这里的水土温润,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于是顺河水而上寻找水的源头,果然找到了长生果。那长生果树就长在河流源头的泉眼上,只见那树盘根错节,独木成林,枝条上零星点缀的还有拳头大的果实,料想那就是长生果了,大家都很激动。不过好在没有轻举妄动,在树下一片繁茂的杂草中,竟然盘踞着一条白莽,那莽与之前见过的黑蛟如出一辙,也是目光如星,腰粗如桶,据说灵草都是灵兽守护,应该是真的。我们在那莽爬行的痕迹上埋了利刃,等那莽从中经过时,利刃直接刺进它的腹中,它吃痛欲逃,整个腹部便在刀刃上走了一遍,全然开膛破腹,翻滚了个把时辰死了。我们摘了长生果,顺利返航。”
道衍问:“始皇帝最终病死于沙丘,却始终没能等来徐福献上不老药。”
胡濙怅然道:“是啊,我们对不起皇帝陛下。那岛上过的并不是人间岁月,等我们原路返回时,人间已经过了八百年。”
道衍问:“所以,你们把长生果分了,四散于江湖。”
胡濙答:“所以,才落了这么个不死不灭,不人不鬼的下场。”
道衍问:“我听说,也有一人遭了天谴,才落得这般不人不鬼,不死不灭。”
胡濙答:“唐太宗崩逝,袁天罡要抓七十二位风水师为唐太宗守陵,我们从神仙岛上回来的人,因为体质异常,大部分被抓了,我与袁天罡做了个交易,我给他长生果,他放我一条生路。没想到他吃了长生果,把自己钉在了锁魂柱上,成了最后一位守陵人。”
道衍问:“你是说,袁天罡还活着?”
胡濙答:“是的,锁魂柱上,不生不死,不得超生。”
道衍问:“那与袁天罡同道的,太史令李淳风?”
胡濙答:“李淳风借长生之力得道,浪迹江湖,不知所踪。”
道衍便不再多问,另起话头说:“今日朝堂之上,多谢胡大人佐言。”
胡濙答:“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况且迁都也是下官的心愿。”
道衍问:“哦?”
胡濙答:“迁都之事,牵扯众多,若是真由此促成漕运之道,继而打通南北河流,使山川相连,水脉贯通,则龙气畅顺,大明有福。”
道衍:“胡大人心系苍生,令老僧佩服。”
胡濙答:“这不也是少师的夙愿吗。”
道衍没有说话,他确实是在搭建天下龙脉,他以为他做的够隐蔽,但还是被人一眼看穿了。他垂着眼皮,看着面前的酒杯沉默着,空气里突然有了一丝丝别样的气氛。好在胡濙足够聪明,他打破沉寂说:“少师准备派我去交趾?”
道衍答:“是的,朱允炆在大火中失踪,让陛下始终牵挂着,此番去交趾,名义上是去寻找仙人李淳风,暗中却还要替陛下多多留意朱允炆的下落。”
胡濙道:“下官明白,寻找仙人的确是真的,寻找朱允炆却是噱头。”
道衍施礼:“若得胡大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胡濙还礼:“少师行的是恢弘大道,能与少师同行,下官荣幸之至。”
五六张桌子的酒馆,只坐了三个客人,老板娘便在前台打起盹来。道衍没再说话,胡濙便也没再说,三得用手托着下巴也没再说话,小酒馆马上安静了下来。窗外宽阔的水缸里,清澈的水面上舒展着几页荷叶,有露珠凝结好了滚落下来,咚一声落回了水缸里。十月的应天,夜凉如水,晚风习习,正是惬意的时候,而千里之外的燕京已经是秋风瑟缩,草木萧疏了。庆寿寺的地牢里,看守为溥洽加了被子,又送上了可心的饭菜,自打溥洽被关在这地牢,他已经服侍了他六年,这不知是道衍的有意为之还是真的百密一疏。“小施主,你娘的病有起色了吗?”
“先生您真是神了,我跑了几个药铺都没能瞧好的病,您仅凭着我的描述就能开方子,而且开的是比那些人参鹿茸的方子便宜的多的小草药,却有神奇的效果,小的实在是太感谢你了,现在我娘已经基本无大碍,再休息几天应该就能下床走路了,她叮嘱我一定要好好谢谢您,这是我到福客居要的饭菜,先生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溥洽吃了口菜,喝了口粥,哀叹一声:“可惜我这一身的医术却无处施展,恐怕要烂死在这地牢里了。”
看守忙摆摆手:“不会的不会的,虽然不知道主持为什么囚禁先生,但我觉得先生这等大才,主持一定不甘心让你这么老死狱中,一定对您留有大用。”
溥洽感叹说:“我这个师弟呀,就是太刚愎自用。”
看守抿了抿嘴:“你们大人物做事,小的看不懂。主持的为人,小的也不敢评价。小的能做的就是把先生服侍好,少让先生在这地方受罪。”
溥洽欣慰地点点头:“小施主的恩情老夫记着呢,反正也是无所事,若是不嫌弃,老夫愿意收你做个弟子,把毕生医术倾囊相授,也算为祖师爷传份衣钵。”
守卫有些发呆:“弟子?真,真的吗老先生?”
浦洽点点头:“你在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这徒弟我便认了。”
看守赶忙下跪,咚咚咚,三个响头。浦洽笑了:“哈哈,便宜你小子了,不过这事你不许让别人知道,若是被第三个人知道了,我便不认你这个徒弟了。”
看守狠狠的点了点头。从此,溥洽终于有了一双眼睛,使他不至于太过与世隔绝。道衍与胡濙在小酒馆谈话之后的不几天,三宝的船队再一次启航了,向着星辰和大海,消失在了茫茫的天海之间。小徒弟来报时,溥洽十分疑惑:“若不是得到了可靠消息,这般劳民伤财又是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