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言坊文司府。夜幕降临，言坊看上去比白日更加威严肃穆，明月透过竹影的光撒了满地零零碎碎。这个时辰文司府已经没什么人了，只留有几个轮值的。沉暮放好一摞摞卷宗，整理好桌案，走出去关好了门。白天听白翊说起往事，他便去调了些卷宗。当年白府出事时他还年幼，具体并不知晓，言坊文司集聚燕国大小案件，这事情许是也有记录。可他翻了好几个时辰，都没有找到有关白府惨遭不幸的只字片语。他本欲回府，却见月色皎洁，这两日颇为疲乏，想着过会再回去也罢。便一蹬脚上了房顶，躺下来休息休息。晚风不大，轻轻扫动竹叶沙沙作响，但安逸没有维持太久，突然几片瓦片响动使他警觉了起来。“没猜错的话，阁下就是沉暮大人？”

一道清甜可人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沉暮一个翻身退后了几步，那人在明月下形成一道剪影，身形纤细，撑着一把吊着长穗子的伞，边缘坠着什么叮叮当当十分悦耳。值守的人都不知在做些什么，这女子竟越过言坊道道大门到这里来了。“大人不必奇怪，奴家动了点小手脚，外面那些狗狗的耳朵暂时听不到了。”

失去听觉？他看了看那伞有什么古怪，边缘的那些，是银铃？正想着，那女子缓缓走近前来，沉暮这才看清那人样貌。这女子生的一双灵眸，眉心一点朱砂痣，面容上虽不算出挑的美人，但一袭水墨白仙裙，尽显体态窈窕之姿。细瞧这伞，十分与众不同，通体雪白，伞面是玉似的质地，边缘坠着一圈圆形镂空雕花的小银铃，精巧玲珑。她对守卫动了手脚直闯文司府，是为了什么？卷宗？见沉暮半天不语，那女子道：“早听闻大人冷漠寡言，不过姿色甚是俊美，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姑娘夜闯言坊辛苦，不如下去吃盏茶再同在下说笑吧。”

“呵～”她淡淡笑道：“听闻大人后日要启程西郊。”

沉暮闻言一愣，将手摸到了腰间的冥绝剑，西郊一程虽已不是秘密，但也非家喻户晓，此人眼生，实在可疑。。。莫非是与西郊有什么瓜葛？那女子又是吟吟一笑，轻轻挥动手中的伞，玉白的伞面竟浮现一道丹青，那些本悦耳的银铃霎时全部躁动起来，吵得沉暮烦心，十分难受，他强忍着抽出冥绝，一把挥去竟扑了个空，那女子十分轻盈，转动伞柄借着冥绝带来的劲风竟飞舞一般腾空而起，又像羽毛一样飘飘落在身后。沉暮迅速转身又是一剑过去，但结果也都差不多，总像是剑击轻羽，毫无着力。他见女子主要依靠那把伞，便闪身过去搅扰之际欲击伞骨。女子见沉暮手缠绷带，嘴角一扬：“若不是白日里你多管闲事，怕是也不会成为我的伞下亡魂了。”

她一收伞挡下了冥绝，伞面十分光滑，她一转手腕冥绝的剑刃便滑落了。紧接着又挥甩出一道墨光劈来，沉暮顾不得手中脱力，忙一闪身躲了过去，而劈中之处的房顶一阵巨响，哗啦啦掉下去一大片砖瓦。“哎呀，偏了。”

说着，她高举起伞又要挥来，突然簌簌几声，她手中伞怎么也挥动不了了，停在半空不上不下。那女子一愣，哼笑一声：“我道是谁，七月既来了，怎么也不跟奴家知会一声呢。”

“从何时起，我的行踪还需跟你汇报？”

一道身影跳落在房顶上，沉暮的双耳方才被银铃吵懵了，依稀听这声，来者似是白玥，抬眼一瞧，果然是她，只见她手一抬，又是簌簌几声，半空的伞便落了下来。刚才那一瞬间，那伞像是被是什么东西缠缚住了，许是白天所见的丝线。白玥越过那女子，目光瞟到了沉暮的手，上面只简单的缠了几圈染血的布条，那时他护自己，被飞刃所伤。白天那些人是暗月杀手，那飞刃上必是淬了特调毒药，所经之处血肉难以复合，加之方才与那女子过了两招，现在又开始渗血了。她将沉暮的手抬起，小心拆去布条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瓶，将药粉撒了上去。“老十，看来老二还没转告你。”

白玥一边重新包扎一边说着。那女子一笑：“哦？有何指教？”

现在白玥背对着她在给沉暮包扎，莫不是一个机会？她缓缓抬起伞。突然一阵劲风起，女子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迅速开伞一挡，当当两声两只飞刃打在伞面上，震的她虎口发麻。她一怔，再看白玥，一只手还保持着甩出飞刃的动作。“在总舵口无遮拦，我便是依了二月之意，念你初来且放过你，没有下次了。否则。。”

白玥侧过头，阴着脸看着她：“我一定会杀了你。”

女子嘴角一抽，道：“是吗，可惜阁规明令不杀同阁，你有多大的能耐，能承得住其他十影追杀？”

“阁规？”

白玥哼笑一声：“你是什么东西，给我教阁规？”

“教不教还不是看你七月大人有没有分寸？”

白玥道：“其一，暗月阁尊十影第一月为阁主，虽说，现由其次第二月代掌阁内大小事宜，但二月依旧尊一月为阁主不曾改变，而你，大放不敬之言，妄议阁主的罪名有多大看来你不懂。”

“其二。”

说着，又指了指沉暮：“此人并未记于血令，你违令伤人，我不过依规惩戒，又能有谁不服。”

女子气愤起来，却又平了平心境：“哼，我并未杀他，何谈违令？”

“是吗，他的身份想必你是清楚的，论地位不在你我之下。”

白玥又看看这诺大的文司府：“你深更半夜打伤守卫大闹文司府，依你所见，言坊领主会放过你？”

听到言坊领主，那女子瞟了沉暮一眼，狠狠捏拳，咬牙看向白玥。她思忖一阵，终于硬道了声“告辞”，撑起伞消失在黑暗中。———————————————见她离开，白玥总算是松了口气，回头看到沉暮的手微微皱起眉头，她将药瓶收好，自嘲的笑笑。用血肉之躯挡下飞刃，在莫名其妙的角度来讲，他们两还挺相像的。沉暮放缓了语气：“一点小伤，不碍事。”

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个人还真是乱来，受着伤还要跟人打。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她一直以为言坊都是一群瞧不起人，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知实际上言坊其他人到底如何，但眼下这人。。。似乎并非他们口中所说那般令人生厌。说来感慨，许是从前她尸横遍野的路走惯了，见谁都有着十二分的警惕，也无男女之分，只分杀与不杀，自二哥白翊接她回家后，才算稍稍回归过得了寻常女儿家的生活，现在看眼前之人竟有种莫名之感，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境，只知，总归是愉悦些的。白玥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拿出一个用纸包住的东西，飘散着肉香。“喏，多谢你白天出手相助，这是桥头老吴家的烤鸡，我最喜欢的，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他看了看这只烤鸡，原是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本想推辞，但看着白玥认真的样子，他还是接下了。不过说实在，这家的烤鸡真的不错，一打开包着的纸，扑面而来的香气让人忍不住垂涎。白玥在一旁偷偷咽口水，自今天下午她就一直没有进食，眼下这只鸡在这里散出的香味严厉的告诉她的身体，她已经饥饿难忍了。不行，这是给人家的谢礼，要知恩图报。正如此想着，突然一块鸡肉被塞在白玥口中，霎时这香味窜满了整个脑袋的感觉。“味道很好。你也饿了吧？”

沉暮说着，收回了那只塞肉的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风轻轻吹动头发，虽然还是如以前那般，他一脸平静，眼神淡然，好似就算天塌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刚才说的话竟莫名有一丝不同，很温柔。平日里没怎么细瞧，现在静下来看，这个男人真是生的十分俊美，配着他这个性子，倒有一种冰山美男的感觉。白玥有点惊讶，刚才他给自己喂了块肉，莫不是自己垂涎的样子被他看到了？沉暮见她没有回应，呆呆地沉默起来，以为是赤瞳又出现了，光线昏暗，他便凑近去查看她的眼睛，白玥这样被他近距离的盯着，竟觉得脸一烧，忙一把推开了他，把他弄的莫名其妙，两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怎么突然脸烧，就因为他喂了那口肉？“我听说了一些。。。”

沉暮突然开口，白玥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你的往事。。。”

往事？她恍然大悟，原来，他刚才突然靠近看过来，是因为。。。赤瞳。“那个。。。我很抱歉，吓到你了吧。”

她有点低沉，自责涌上心头。刚回白府那段日子把白晴吓得不轻，刚从一个满是杀戮的环境出来，作为杀手的戒备并不能轻易卸下。赤瞳很不稳定，不时的就会发作，几次差点失手杀了白府的人，虽然现在已经改善了很多，赤瞳也很少再失控，但白府的人看到她不免还是会有忌讳和恐惧的眼神。白玥耸耸肩：“抱歉，当时我看到你的血，突然就。。。”

“无妨，你不必太过在意。至于赤瞳。。。”

沉暮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噎在嘴边，显得有些呆板。“也不是你的错。”

“当今世上，唯有她一人可控赤瞳，收放自如，这些年过去，我还是没有办法达到她的十分之一。”

白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红石，上面还雕着一张鬼面：“我的命是赤娣救的，这么多年，不仅是师尊，我只当她是亲姐姐了。”

“这是？”

沉暮端详着，这红石同体血红，浑然天成。被雕刻成这鬼面更显妖异。“这是她的东西，四年前，我随她出任务，那一战打的惨烈，对手头目很强，骑着一头豹子，逃窜速度也快。我帮不上什么忙，赤娣便让几名暗月与残月返回总舵调遣增援，让我和剩余人留在原地拖住剩余兵力等待接应，自己去追那头目，结果。。。那一去，她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看着那一轮明月。“你说。。。她到底会在哪里呢，我找了她这么多年，为什么她就是不回来。”

沉暮看着她悲伤的神情，欲言又止。也许。。。那个人永远都回不来。回忆起往事总归是痛苦，白玥叹口气，摆摆手挤出一个笑容：“罢了罢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不过往事，你又怎会清楚，倒是拉着你一起伤心了。对了，刚才。。。那人找你所为何事？”

沉暮摇摇头：“具体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但我觉得她似乎知道西郊一案，听你们方才的对话。。。她也是十影之一？”

“不错。”

她点点头。“她是第十月“灵舞”，沈怜花。上任十月任务意外死了，她是新任，刚入阁没多久，潇二傻子不知道从哪带来的，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她手里的伞不可否认，是个宝器。”

“那把伞的确不同寻常，伞面十分光滑，所带银铃也似乎不是俗物。”

沉暮述说刚才的情景。白玥道：“那把伞是上任十月所造并留下来的，叫琉云山水，伞面以特殊玉石打造不易损毁，这还不算，主要是伞面上的丹青，平日里虽然看不到，但注入内力就会显出来。伞檐的银铃同时发动，会使人暂时失聪。”

难怪文司守卫。。。她接着道：“沈怜花虽是娇柔女子，却是有着百年难遇的特殊内力，配着天生绝对完美的体态，身轻如燕，阴柔似水，与琉云山水十分契合，借着一点点的微风便可撑伞浮空，这伞虽是上任十月所制，却也不比她用的得心应手。”

她指了指那塌陷的一大块房顶：“而它的杀伤力你是见到了。”

果然是专为刺杀打造的组织，每一位都不容小觑额，好在那些守卫失聪也只是暂时的，也没有丢了性命。话说回来，那女人既是十影，那她来文司府的目的。。。暗月阁。。想要做什么？沉暮皱着眉头，缓缓将视线抬起，看向白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