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卯时一刻,日出时分,一张戴着菩提叶面具手执纯钧剑的秦叶赶来。“舅母!”
秦叶风尘仆仆,欣喜万分地凑到许闹跟前,看她安然无恙便安心几分,“你没事就好了~”许闹清了清嗓子,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秦叶即刻弯腰行礼:“在下棹隐烟波人护法秦叶,见过凌风谷许谷主~”许闹气急,一巴掌呼过去:“见你个头!你也十八岁了,后年都该及冠了,有些事还是多注意点,只有凉王府世子叶承韬才能叫我舅母,还好我身边这人是念卿,否则你还能不能回青都继续当世子了?!”
秦叶有些郁闷,委屈巴巴地瞅着君念卿,眼里似乎在说——舅舅舅舅,快给你外甥求情,还不是因为你担心我舅母,我才风雨兼程赶来的嘛……好吧,他才不要承认,自己因为不能用世子的身份出征才匆匆赶来。君念卿在一旁,握拳轻咳:“谷主说的对,叶承韬既是凉王府世子又是棹隐烟波主人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可是,秦叶既是江湖名侠又是凉王府世子的事情,却只有你二叔、我跟谷主三人知晓,绝不可大意!”
秦叶尽管半张脸都被菩提叶遮住,还是能看见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是,多谢二位教诲。”
棹隐烟波天、地两位护法与东、南、西、北四位长老,在三人寒暄过后才来行礼,并且是单膝下跪的大礼:“属下等,见过夫人。”
许闹径直背过身走到一旁,没有受礼:“我不是你们的夫人,你们有新主人,是凉王世子叶承韬,梅君鹤的外甥!”
南长老作为唯一的女首领,抬头望着她,瞥过君念卿,目光再次变得坚贞不屈:“不论夫人认与不认,您都是棹隐烟波座上宾!”
许闹回头淡淡地看向她,似要望穿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你不是最喜欢梅君鹤,也曾听闻上位过~”南长老一袭红衣,明明艳如烈阳,此刻却如掉进冰窟窿里,不禁发抖,眼底点点泪光,心头不由觉得委屈——夫人,我心悦之人从来不是主公,他是好男人,天纵英才、武功天下第一,可我并不喜欢!可是她能说破嘛?不能,主公还搁夫人身边站着呢!啊,你们这两个人一个一个都为对方着想,搞得他们跟随的人很累好不好?!何况整个棹隐烟波,除了新主人,也就是新的人护法,就剩下自己、秦楼主跟谢阁主知道这件事情了,好想一头撞死,怎么办?她满眼怨恨地扫过君念卿,郁郁地别过脸,她怕自己忍不住想说出来,但是不可以,她不能因为自己憋得辛苦,就图一时痛快,况且新主人不也好好的?大家都有秘密,似乎也挺好的——新主人既是凉王府经脉俱损的废物世子,也是名动天下的江湖剑客秦叶,那是为了避免凉王府被庆阳王府针对,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隐姓埋名;主公扮做君念卿也是为了卸下天下第一毒帮梅帮帮主独子梅君鹤这个身份,这样凌风谷不必跟天下第一的恶人有所交集,不论在江湖中还是朝堂上,都不会被掣肘。不对,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主公体内的鬼换魂,若是教夫人知晓了,怕是更要命!一味阴阳地狱药,三十春秋老年功。退却浮华名利忘,生死转瞬皆成空。鬼换魂……那是武林中人人惧怕的毒药,叫七尺男儿折腰自尽的毒药!她不曾见过主公毒发,因为每次都是主公自己躲去燕州城的地下密室,没有人敢进去,也就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一共三日,主公才能恢复如初,站在他们面前。可是,夫人却是个死心眼的,任谁只要敢说一句主公是恶名昭著的阴毒之人,她上去就是两巴掌,真叫人头疼!不过唯一一个好处就是,夫人打人始终没有用主公当借口,每次都是同一句话——“你说的话,让我心情不好”,对,只是因为她心情不好,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人对骂,夫人就会更直接——怎么,你娘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怎么不问你娘为什么,除非你不是你娘生的?!别问她怎么知道的,亲眼所见,霸气十足,这么威武霸气的夫人,她真的很崇拜!见六人怎么都不肯起来,许闹也不勉强:“好了,我认了,起来,今日还要打一场硬仗。”
话音未落,马蹄声连绵不绝地传来,由远及近。远处突然五彩缤纷——白衣飘然、纤尘不染的江南吴县秦楼楼主秦枫,腰间一柄古朴青碧色长剑青冥;紫衣飞扬的二楼主秦柏,手握勇绝之剑鱼肠;黑色劲装洒脱不羁的江南锦华城离府府主离歌,背上一把大弓以及数十支箭的箭筒,马鞍上还搁着长剑工布;一袭黄衫低调万分的江南鸢州竹家二家主竹尘远,袖中藏着醉月刀;橙色衣衫的岭南谢门新门主谢玉凉,腰上配着诚信高洁之剑七星龙渊。江湖门派穿衣风格各有不同,没有什么定数,唯一能看出门派特点的是刺绣——秦楼松柏,离府枫树,竹家竹子,岭南谢门梧桐树,湘南水帮水蛇,烟花阁兰花,昆仑丘莲花,洛州贺家灵芝,封城令氏菊花,棹隐烟波无人知晓具体位置,只知道他们的图腾是雪中梅花。三万多人马在后,这五人是先于大批人手前来相助的,五人身后跟着十几个脚程同样很快的弟子。二十多人停下不久,从西边赶来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英武不凡,身着大红色披风,张扬跋扈,踏尘而来!“吁——”白马扬起尘土,惹得众人捂住口鼻。谢玉凉率先躬身行礼道:“侄子玉凉,见过二叔。”
“还当是谁,原来是烟花阁主谢文墨嘛~”语气充满不屑,衣摆上的梧桐树也随风皱皱巴巴。秦枫却依然风清月朗地浅笑,拱手道:“子玄。”
谢文墨旋身下马,红袍翻飞,好不恣意,却右手抱拳左手拇指内扣在上,恭敬地行礼:“好久不见,霜染!”
许闹弯眉一蹙,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随意拱了拱手,当是打了招呼。君念卿一反常态,与方才谢文墨对秦枫般见礼:“谢阁主。”
谢文墨更是惊掉众人大牙:“久仰,君、堂主~”二人目光交汇,起初宛如情敌相见一般分外眼红,而后变成好友赌气似的水火不容,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犹似折服敬佩。许闹打量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往复,最后询问着君念卿——这是你的后宫男宠?君念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的男宠!许闹尴尬了,微咳道:“谢阁主也是来帮忙守城吧?”
刚才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又开口:“切,一个以女人为生的太监罢了,还懂得护国佑民?”
许闹面色有一瞬的不耐,谢文墨的确以七座青楼为基础,发展了江湖势力;也的确为保性命挥刀自宫,成了不能人道的阴阳人,还是因为她。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什么人都能说得清,就这件给谢文墨下毒的事,她不后悔,因为谢文墨断了她跟君鹤最后一点情分!至于始作俑者贺兰雪,迟早有一天找到他,全部要还回来的……谢文墨浓眉紧皱,大眼半眯,冷意森然,还未动手,又听那小子对另外一边开始放话——二十出头的年纪,正值血气方刚,转头看见秦叶青衣飘摇绣着梅花,便冷嘲热讽:“哟,真是什么人都有,名门正派何时有棹隐烟波这样的邪派立足之地了?莫不是梅仙羽那个毒圣的恶名还不够,你们要准备将整个棹隐烟波变成叛国者?”
秦叶默默地扭过头,二位护法与四位长老更是转身摇头。秦枫则是微微挑眉,嘴角噙笑,摸了摸鼻子,眼珠滴溜溜地转着。谢玉凉十分丢脸地用手捂着脸,一边叹息给谢门抹黑,一边偷看自己的大师兄丢人。离歌“噗嗤”笑出声,秦柏震惊得瞪大眼,竹尘远张大嘴……就连冷心冷情的谢文墨,都望着君念卿,唇角勾起弧度,那是一抹讥诮的笑容。君念卿在心内默默叹气——还是这样,不论过去了多少年,他梅君鹤这个毒圣的名头永远成了烙印,只因为他有一个为非作歹的父亲,梅冷作恶多端,害死了太多的人,江湖上每个门派都有他数以万计的仇敌。所以尽管梅帮被灭,仍有武林中人去找残留的梅帮弟子报仇雪恨,这年轻人,也不过是万千名门正派中的一个缩影罢了!“啪——”不负众望的一个耳光,扇的那小子就地一个圈!结果不知悔改,继续怒斥:“谁打我?!我可是谢老门主首徒付博文,说,是不是你们这帮邪教的禽兽?!”
“啪啪啪啪——”又是几个巴掌,扇的他说不出话来。许闹动都没动,只用一成的功力,一阵掌风打到毛头小子的腿弯,径直给秦叶所在的棹隐烟波属下跪下来:“好好记住,不会说话就不用说话了,再有下次,我会割了你的舌头,即便你是谢文卿的首徒我也照打不误。毕竟谢文卿我都打过,多你一个不多~”她站在原地,给自己打人找了合适的借口——冷声训斥:“外敌当前,你还有功夫在这起内讧,有种就多杀几个敌人让人高看几眼,内斗算什么本事!”
秦枫最先领会到其中深意——这话倒是不假,当年令氏一族与岭南谢门相约,结合昆仑丘、滇国苗疆、淮北盐帮、湘南水帮、洛州贺家……对棹隐烟波群起攻之,君鹤就此销声匿迹,为避免连累许闹,变成了许闹的影子,凌风谷四季堂堂主君念卿,只怕许闹到现在还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夫君,其实时时刻刻都守在身边。凌风谷霸占江湖第三大门派以后,许闹直接上了谢门,单挑了谢文卿,将对方打得狗血淋头惨不忍睹,若非君念卿苦苦相劝,差点废了谢文卿内力!而找的理由嘛,只是“切磋”武艺,谢文卿学艺不精被打……不知何时起,许闹成了武林人口中的禁忌——她蛮不讲理却又找不到任何错处,她嚣张跋扈却又实力强悍,她心狠手辣却又极为护短!不过正因如此,谢文卿似乎也被打明白了,直接传位给独子谢玉凉,再不问世事,只一心向佛忏悔。可是不知为何,许闹始终没有动令氏一族,仿佛,是在预谋什么更大的算计?待秦枫思绪万千后,离歌、竹尘远后知后觉,撇撇嘴。秦柏更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作为江湖第一门派的秦楼,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事情~至于秦叶,表示他作为江湖第二门派,也是有胸襟气度的,不掺和敬爱的舅母教训小人!谢玉凉见许闹出气够了,收手站在那里不动的时候,才上前道歉:“是晚辈管教宗门不严,多谢许谷主出手。”
许闹淡漠地“嗯”了一声,掸了掸衣衫,浑不在意:“客气。”
离歌实在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大笑了一阵子,顺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许闹,我家漫漫总说你霸气侧漏实力护夫,我始终不明所以,看了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哈哈……”许闹没有承认,只微微侧身,推开他的爪子,眸子渐暖:“漫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