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奇继续侃侃而谈，“大师说因果为业力，晚辈也认同此话。”

“但前辈说若有大神通者消磨业力，便没了因果，晚辈有些不同见解。”

“因果一事，有因必有果，故晚辈以为，天下因果一体，所谓大神通者消磨业力，不过是将业力转嫁他人，因果仍在，业力犹存，只是由他人受之！”

一旁的澹台震也猛然抬头，看着左道奇，他猛然想起之前为何觉得普慈说的不对。　　继而大笑道，“好一个天地因果一体，没想到左千户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解，当真是羞煞老夫。”

普慈依旧沉默，玄妙真人看着左道奇的目光带着异彩。　　姬灵舒更是直接走到左道奇身旁，轻轻拉住他的手。　　澹台静也噙首看着左道奇，却是忽然间妩媚一笑，笑的很是灿烂，似有星辰在她眸中。　　左道奇说完，猛然向前一步，声音大了几分，“禅师以为然否！？”

普慈依旧沉默，身后梵音摇晃，似表达他心中的不平静。　　台下众人也十分震惊，纷纷抬头望向台上的少年千户。　　之前与普慈论因果的紫礼微微侧目，避开正午的阳光，缓缓说道，“这位便是名传京都的荡妖千户左道奇？果然气度非凡。”

不等他身旁的老仆回话，紫礼向前一步。　　“左兄今日之辩因果，当真可为天下传唱，好一个天下因果大同！”

左道奇听到他的话，微微点头打过招呼。　　紫礼？　　紫家的人？之前听青衣说过，太皇山与紫家关系匪浅，玄妙真人的师傅，更是紫家的一脉老祖，所以紫家的人前来观礼，左道奇倒也不觉得怪异。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追究紫璇之死…　　更远处的马车中，见到左道奇将普慈论到沉默，昌邑有些忘形的大笑，“我就知道小太监不会让我失望，小太监加油，最好把那老和尚辩哭，让他哭着回西域。”

贵妃也是面带笑容。　　太后则是在她们看不到的身后，紧紧的捏着拳头，心中想到，‘这小冤家，还研究过因果？’　　只是她嘴角噙着笑，似表示她的心情也很不错。　　毕竟普慈出场时，有些过于嚣张了。　　天空梵音再度恢复正常，普慈也自失神中回过神来，他微微一笑，“施主佛缘深厚，当真与我佛有缘。”

左道奇轻笑一声，“禅师犯了嗔戒了。”

他说的，是之前普慈评价玄妙真人的话，此刻被他悉数奉还。　　玄妙真人看他的目光，已经带着浓浓的欣赏。　　普慈面容微滞，继而摇摇头，“施主真是佛缘深厚，何不放下尘缘，遁入空门，寻求真我？”

左道奇哈哈大笑，“禅师你心乱了，此行你来京城求国师之位，可曾放下尘缘？既然你都未遁入空门，何必劝我？”

普慈依旧摇头，“施主伶牙俐齿，老衲不及也。”

这是玄妙真人的法会，两人说话都用法力加持过，能够传遍整个场所，所有过来观礼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左道奇心中微微送了口气，玄妙真人不懂因果，但这因果在他看来，直接用‘蝴蝶效应’那一套解释，谁敢说他不对。　　论诡辩，地球开放的思维与想法绝对能糊弄过去。　　马车中，昌邑低声说道，“这老和尚真是无耻，说不过小太监就说他伶牙俐齿，好像他没被说服一样。”

贵妃摸了摸她的脑袋，嗔道，“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呢，枉你还是个读书人呢。”

昌邑讪讪一笑，她不是觉得尴尬，只是贵妃太温柔了，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玄妙真人的事情，太后对贵妃也有些看不过眼，就说道，“昌邑是真性情，玲珑你还要抹杀她的性情不成？”

贵妃并未搭话，只是摸了摸昌邑的脑袋。　　太后也并未多言，示意花容倒茶。　　昌邑这时候探着脑袋说道，“姨母，你说待会这老和尚，还要跟小太监论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又传来普慈的声音。　　“老衲观大晋修行之道，皆不过尔尔，施主以为如何？”

这话说的有些阴险，他是佛门，贬低其余修行体系，倒也无妨，毕竟他实力太强了，也不会有人因为这点事情找他拼命。　　现在问左道奇，左道奇若是说很菜，那他来个比试什么的，岂不是被他蹂躏？　　若是说大晋修行体系都很好，那他要怎么圆呢？　　左道奇当即向后退去，“晚辈修为太浅，看不清这些，因果既然已经论明，晚辈就先行告退了。”

谁知普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施主且慢，听老衲说说，大晋言诸子百家，以我看来，皆不过尔尔，无论是否超凡。”

“儒家满口仁义，忠孝治国，实则乱法愚民，当为国贼。”

许应与诸多儒家弟子面色微变，脸上略有愤怒。　　“墨家不知变通，墨守成规，落后天下，其失传之处，当为天理循环。”

“道家清静无为，却于国无益，更有魔修，霍乱国祚，是为蠹虫！”

在场诸多修士，表情都变得怪异，燕赤侠更是低声说道，“这和尚欺人太甚，我一定要回去告诉师傅。”

“法家，浮夸诡辩，无用学者耳。”

法家融于儒家，儒家弟子中有许多是法儒，面上更显愤怒。　　“阴阳家，以命运寄托鬼神五德之说，太过缥缈。”

紫礼表情凝重，这老和尚真是疯了，天下皆知，紫家乃阴阳家嫡系传承，被他如此贬低，真的无法接受。　　“武道…”普慈说道这里，微微摇头，继而说道，“以武犯禁的宵小而已。”

评点完几大显学，普慈又话音一转，开始评点一些不入流的学说。　　他丝毫不在意，每一句话都让在场的一部分人表情微变，似乎也不在意这些人在想什么。　　他一脸虔诚，似在述道，阐述自己对一切的领悟，周身金光浮动，似有金莲幻化，古怪黑黄色袈裟随风荡漾，如佛入定。　　“商人，以财害农的蠹虫。”

“士子，死读书不事农桑，不沾尘泥的蛀虫罢了。”

“如此种种，施主以为然否？”

随着这老和尚不断说话，左道奇额头有冷汗渗出。　　这老东西也太猛了，诸子百家，他是一个都不想放过啊，连墨家这等失传数百年的学派，都被他拉出来鞭尸。　　果然，左道奇低头一看，只见地面上的众多修行者脸上都面带忿忿。　　但下一刻，普慈身后的金佛，佛光大盛，迸发道道金光，梵音阵阵，更是惊人。　　如此之下，左道奇竟然觉得普慈说的有几分道理，心中竟觉得佛门似乎比以上种种修行体系都要上乘一些。　　天花乱颤，身后也有一道清流流过他神识，紧接着便听到玄妙真人愠怒的声音。　　“普慈！你别太过分了！”

当然，还有澹台震的声音。　　“普慈禅师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三息之内，辰府主与宗正便能赶到，你当真要挑衅大晋？”

普慈微微收敛佛光，在他方才的那番话后，又有佛门梵音在地上的那些修士体内埋下种子，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会与眼前两个真人发生冲突。　　“两位施主莫急，老衲只是展现我佛门神通，既是论道，当各凭手段。”

金佛微微迸发金光，将两人拦住。　　普慈继续向前一步，厉声质问，“施主以为，然否？”

左道奇头上冒出冷汗，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禅师果然高人，对天下如此苛待，不知大师觉得，佛门如何？”

普慈似对他的问题早有腹稿，在左道奇问出后，老和尚微微一笑，“佛分三面，过去、现在、未来。”

“过去缥缈，虽佛有神通千万，却不可观全局，故佛有术无禅。”

“现在握于掌心，然天命不在，佛门不兴，故佛有禅无势。”

“唯有未来，观过去虚渺，握掌心现在，可有势有术有禅，当为佛之真谛。”

他冲着左道奇怪异一笑。　　“施主禅心明透，见识惊人，当为未来佛！”

说完，他不等左道奇反应过来，开口道，“尔等众生，还不见过未来？”

那金刚面露不情愿，但却微微低首，声音洪亮道，“见过未来！”

几乎是瞬间，左道奇脸色直接发绿。　　杀疯了杀疯了，这老和尚不但怼诸子百家，连佛门队友都怼。　　这老和尚，原来跟自己说了半天诸子百家，目的在这里，直接把未来佛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这让天下人怎么看自己，让皇帝如何看自己？　　他想要辩解，却看到底下一众修士看自己的目光都带着怪异。　　一个被佛门阳神禅师拥为未来佛的人，他的心就不会产生变化吗？　　老和尚之前的话，都是攻心之言！　　若是天下闻名的左千户，成了佛门未来佛，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一起去佛门成佛做祖呢？　　左道奇微微抬头，他忽然注意到，老和尚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他忽然明白，从自己出现的那一刻，这老和尚的目的，就是自己。　　‘该死，那天当着老和尚的面，强杀登楼境的鸣阴，还是有些过分了，要被他强行裹挟着去佛门了。’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跟佛门撇清干系。　　左道奇忽然想起方才澹台震说的，这里若是有变，辰观世与宗正姬潜朙三息内就能赶到。　　他心中忽然有了个主意。　　姬灵舒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她这时也明白眼前老和尚的险恶用心，握着左道奇的手微微用力。　　左道奇回头看了她一眼，手掌微微用力，回应她的担心，爬伏在她的肩膀上，用神识传音。　　“灵舒，待会你告诉真人，记得保护我，一旦老和尚想要动手，让她一定要保护我三息啊。”

姬灵舒闻言，猛然抬头，却不敢说话，左道奇离得这么近还要用神识传音，一定是不想让人听到，尤其是普慈，她目光更加担忧。　　‘叔父，你到底要做什么？’　　只是那边左道奇已经向前走了几步，开口说道。　　“禅师所言当真？”

普慈双掌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言。”

左道奇再问，“那未来佛，与禅师地位相比，孰高孰低？”

“自然是未来更高，我佛共分三面，分别对应过去、现在、未来，老衲虽痴长数百岁，做了个普慈纳善金光佛，却不及三尊至高之佛。”

普慈侃侃而谈。　　左道奇忽然挥动身后披风，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手势，却是大声说道，“无量天尊！既见未来，禅师为何不拜？”

普慈双眼眯起。　　场中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如此挑衅的话，简直是当众摔打普慈的脸。　　用玄门的口号，说着让禅师叩拜未来佛的话……　　地面上的人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怪异。　　紫礼面容呆滞，继而大笑出声，“哈哈哈，原来佛门未来佛，竟是玄门修士。”

在方才普慈谈论儒家时，许应便心中愤懑，此刻随着左道奇的话语，他心中也忽的生出几分荒诞感。　　“禅师言我儒门乱法愚民，却不想佛门更是不堪，媚上欺下，妄图立一个纯粹的玄门修士为未来佛，真是…”　　普慈的眼神眯起，眼神中闪烁着极度危险的光芒。　　马车中的昌邑一脸忿忿，“这老和尚敢骂我儒家，本宫这就给王先生传信，让他过来看看。”

等到听到要立左道奇为未来佛时，她心中又有几分解气，却也有几分生气，解气是因为左道奇成了未来佛，生气也是因为左道奇成了未来佛。　　最后左道奇绝地反杀，那一声玄门口号，更是直接将普慈方才的一切话术通通破灭。　　‘无量天尊’，是百家争鸣时，道家修士见面时打招呼的话术，只是在百家时代结束，这句话术也逐渐消弭，左道奇此刻用这句话，就是在告诉天下，他是纯正的玄门修士。　　昌邑哈哈大笑，“这小太监说的妙啊，姨母，你说着老和尚会拜他吗？”

贵妃没有理会她，反而一脸担忧的看着天空的左道奇，她自然知道左道奇这句话的威力，虽然破解了方才普慈强行立他为佛的话，却也彻底得罪了普慈。　　这是足以让普慈动手的理由！　　太后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只是开口说道，“花容，你去告诉紫礼，若是普慈出手，让他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左千户。告诉他，左道奇是孤道的弟子！”

她虽身处后宫，但是因为八王爷的关系，紫家对于太后，根本做不到如薛家对薛贵人那边，弃之如敝履。　　紫家之所以对八王爷尊敬，原因无他，乃因为紫孤道第一次出剑，便是在紫家！　　花容担忧的看了一眼，被太后眼中的危险吓到，扭着屁股走下马车，向紫礼那边走去。　　......　　燕赤侠深深吸了口气，从腰间取出一个土黄色葫芦，痛饮一口，随即说道，“爽！”

他周围的几个修士也是说道，“这左千户真是性情中人，堪比阳神的佛门禅师都敢如此对待。”

也有人面带庆幸，庆幸那日左道奇要人时，他们在燕赤侠的领导下，乖乖的将汀山七怪交了出去，不然按照这位千户直言怼佛门大僧的态度，他们这些喽啰，杀了也就杀了。　　“燕大侠，你在讲讲左千户一人荡妖国的事情呗，说说细节，他当日是怎么做到的？”

如此种种，不一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