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七月与临安府的七月并无分别,都是酷热难耐。岳发祥仍是公子哥打扮,高宠和刘铁扮作护卫,而仇无双在大名府已经有些日子,作为掌柜的自然是作为向导,陪着东家逛逛。四人似是漫无目的游逛,可随着日头越来越高,离着钦圣与韦氏的小院也越来越近了。此时距离午时还早,但灼热的阳光已经有些让人受不了了,岳发祥用折扇挡着日头,骂了一句,“这大名府好像比临安府还要热些,真是要命!”
仇无双道:“二公子,别看现在日头毒,说不定下午就会下大雨。”
又指着旁边的一座酒楼,“要不咱们上去坐坐,喝口茶,顺便中午饭也在这儿用了。”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岳发祥。岳发祥看看这座酒楼,正好与小院隔街对望,如坐在二楼窗口,小院情况一览无遗,心中会意,“也罢,咱们就尝尝大名府的茶水点心。”
此时酒楼刚刚开门,一个客人都没有,伙计趴在桌上打着瞌睡,柜台后面有个掌柜噼里啪啦打着算盘。四人也不客气,直接挑了窗口视野最好的座位坐下,伙计过来招呼,有些纳闷,早饭有点晚,午饭有点早,这几位是想干嘛?仇无双扔给他一锭银子,“先收着,最好的茶,来点瓜子什么的,好生招待着,午饭也在这里吃,少不了你的茶水钱。”
伙计大喜,屁颠屁颠地忙乎起来。岳发祥笑道:“仇大哥是越来越像掌柜的了。”
四人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眼睛似乎是看着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其实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面的小院。说是小院,其实并不太小,也有前后两进,也有天井回廊。偶见丫鬟仆从行走,和普通人家并无区别。但院门处的守卫及不停巡逻的禁卫军却显示这个小院又不是普通人家。岳发祥低声问仇无双道:“你打探许久,可见过韦氏?”
仇无双摇摇头,也低声回道:“不曾。我想尽办法,想混进去直接将韦氏擒下,然后问出消息。然而看守太过严密,不能成功。平时生活一应用品都是由府衙亲自操办,就连丫鬟仆从也都是府衙指派,实在是无计可施。”
岳发祥点点头,不再为此事烦忧,心想他们总不能待在屋里不出来吧?待会儿出来的时候不就见着真人了吗?眼瞅着接近午饭的时间,吃饭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小院的守卫也换了班,可钦圣与韦氏始终没见到出来过。四人点了一桌子菜,又要了一坛最好的酒,反正还要待很久,只能慢慢吃慢慢喝了。岳发祥尝了一口酒,把伙计喊过来,“这是你们酒楼最好的酒还是本地最好的酒?”
伙计胸脯拍得山响,“大名府周围只有我们酒楼的酒最好,换了地方,您想喝着这么好的酒,可是不易!”
岳发祥正想说话,身后一个女子声音传来,“你们汉人能喝上我们金人最好的酒,算是你们的福气,还敢在这里问东问西?”
岳发祥在鄂州时接触到的少女也就姐姐岳银瓶,到了临安,平时交往的如王玥呼延若兰赵恬几个少女,说话自带江南特色,娇糯温柔,即使生气也不会有太大嗓门,燕莺莺从小受过专门训练,更不必说,唯一脾气嗓门大些的,也就是展雪展大捕头。可这个嗓门就有些大的不同寻常,且语气中充满了对汉人的不屑,大名府虽然现在归金国管辖,可汉人还是居多,在此吃饭喝酒的就十之八九都是汉人。岳发祥闻声回头,才发现二楼已经坐满了人,自己一门心思想着对面的小院,也没怎么注意周围情况。身后一桌,虽然也靠窗户,但是稍微偏了一些,和他们一样,也是四人,说话的女子和岳发祥同向而坐。只见该女子身材高挑,已经和岳发祥差不多了,肤色微黑,容颜甚是俏丽,看年纪也就十五六岁,身着金人传统服饰,长袍马靴,颜色艳丽。现在全酒楼所有人眼光齐刷刷向她看去,这女子傲然而立,夷然不惧。岳发祥长身而起,折扇轻摇,“在下雨化田,家中也做些酒的生意,这才出口相询。这位姑娘,府衙中各位大人训话时,经常要我们金人汉人相亲相爱,和一家人一样,现如今您这番话颇有看不起汉人之意,莫非那些大人说了的话都不算数吗?”
如在上京府,没有哪个汉人敢如此说话,可大名府虽有十几年不归大宋,可也不是金人自己管辖,如今金国刚刚接管不到一年,而且高层变动不大,刑律法度也照样不变,下面百姓便如原先一样,心中对金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畏惧心理。酒客听了岳发祥的话,登时叫好声一片。那姑娘闻听,无言以对,颇有些下不来台。和她坐在一起的一位大汉,满脸横肉,却是有些恼了,喝道:“这是四王子殿下的掌上明珠如玉郡主,你们也敢无礼?”
四周酒客听闻人家是高级官二代,噤若寒蝉,都不敢再言。岳发祥却不买这个账,朗声道:“既然是郡主,更应该知书达理,体恤下情,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先有无礼之语,后纵恶奴恐吓,于国于家,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完颜如玉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气得俏脸煞白,珠泪盈眶,胸脯起伏不定,显然气得不轻。被岳发祥称作“恶奴”的大汉怒吼一声,便欲动手。岳发祥却不慌不忙,“怎么?讲理讲不过,想要打架?”
完颜如玉听到“打架”二字,这才反应过来,“你们汉人就会逞口舌之快。我也不欺负你,我们四人,你们也是四人,咱们就比试四场,谁输了谁滚出去!”
岳发祥还没答应,其他酒客听了却是起哄叫好,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饭都不吃了,自己把桌子挪开,腾开了场地。岳发祥见打架不可避免,低声对三人说:“下手轻点,别把人打坏了,惹出事端,影响了咱们的正经事。”
高宠三人点头,心中却道:“你惹出了事,又怕把事闹大,果然是公子作风!”
三人挑上了对方的三名护卫,以他们的实力,不费什么功夫就轻松取胜,差距太大,想要伤多重就是多重,自然不会把人打坏。岳发祥笑道:“如玉郡主,还打吗?”
现在四场打了三场,已然取胜,岳发祥以为就此了事,哪想到完颜如玉冷哼一声,“当然要打,光打败他们可不算!”
岳发祥无奈,只好下场,客气了一句,“还请郡主手下留情。”
哪知道最后一个“情”字还没出口,漫天掌影,便欺身而近,岳发祥大惊,知道之前存了轻视之心,和高宠等人都以为她比三个护卫强也强不到哪儿去,现在才知道,这才是真正劲敌!当下临危不乱,使出“风、云”二式,身形随着掌风而动,四周酒客大部分不懂武功,见岳发祥身影飘飘,在掌风间飘忽不定,潇洒至极,不禁喝彩声不断。可高宠三人均看出岳发祥身处下风,都面色凝重,盯着场中二人。岳发祥本拟等完颜如玉招与招之间有空隙时,便不再躲避,开始还击,结果人家招式连接处圆转如意,丝毫不见破绽。心中有些着急,知道再不想办法,可能真就落败!眼见完颜如玉又是一掌奔自己前胸而来,岳发祥后退之中加了“蛇”式,身形矮了几分,再深吸口气,经脉动荡,硬生生将退势改为进势,换成“豹”式 突击,大喝一声,一拳击向完颜如玉腰部。这一招是两败俱伤打法,如完颜如玉不变招,由于岳发祥矮了几分,势必会击中岳发祥面门,可同时,岳发祥的拳头也会击中完颜如玉腰部。完颜如玉平时习练虽多,可真正临敌却少,见此情况,收招后退,岳发祥也趁此机会把激荡的经脉调整一下。岳发祥暗道侥幸,如果完颜如玉稍微有些经验,拼着两败俱伤,自己必然后退认输。现在靠诈招扳平,似乎胜之不武,俊脸也有些发烧。转念一想,似乎刚才完颜如玉趁自己不备,便大举进攻,好像也有些偷袭之嫌,也算扯平了吧。两人微一调息,重又交上了手。现在局面又有不同,既然知道对手不弱,自然全力以赴。岳发祥“虎、豹”两式尽出,杂以“蛇”式偷袭,拳重如猛虎下山,身形似猎豹般迅捷无伦,偷袭如蛇般刁钻诡异。岳家“散手八式”套路较少,实用招数较多,所以使出时也不怕别人认出。完颜如玉则以家传掌法“飞雪”相对,此掌法为她老祖完颜阿骨打所创,使出时如漫天飞雪,绵绵密密,初时不觉什么,但越打就会让对手感觉压力越大,如大雪般越积越厚,直至压垮。二人这一战,绝学尽出,登时斗了个旗鼓相当。百招之后,岳发祥有“天、地”二式内功心法加持,气力愈加悠长,而完颜如玉却微微有些气喘,鼻尖也渗出了细细的汗珠,知道再斗下去,必输无疑,当下跳出战圈,“本郡主认输!雨化田是吧?我记住你了!”
又对自己手下喊道:“还不快走?没用的东西!还嫌丢人不够吗?”
说完领着手下匆匆而去。岳发祥摇头坐下,本来这次隐匿身份,踩踩盘子而已,结果却碰上这么码事,经过这么一番打斗,倒是饿了许多,既来之,则安之,先吃饱喝足再说。众酒客见没有热闹再瞧,也各回各位。吃喝中间,顺便瞧着小院,钦圣韦氏也不见出来,守卫巡逻也依旧。偶一看天,却见西北处一大块乌云漫了过来,仇无双道:“待会儿可能又要下大雨了。这里跟咱们临安不同,临安经常是细雨绵绵,可这里,尤其是最近几天,晌午还好好的,可过会儿天就黑的和晚上一样,然后大雨倾盆而下,不过好在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一阵儿就乌云消散,重见天日了。”
天气果然如仇无双所言,不多时便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色也暗了下来。酒楼掌柜似乎也见得多了,让伙计给大家点上蜡烛,又关好窗户,放下防水油毡,以防雨水把窗户纸打湿。岳发祥很少见这种天气,见窗户已关,看不到外面,甚感有趣,“你们先坐着,我去门口瞧瞧。”
高宠三人以为是少年习性,不以为意。岳发祥来到楼下门口,见街上已经见不到行人,想是都找地方躲雨去了。仰头看天,只见乌云低垂,似乎直压至头顶,突然闪电如银蛇乱窜,猛然一声炸雷想起,豆大的雨点终于落下。果然如仇无双所言,如无闪电偶尔亮起,几乎与黑夜并无差别,加上雨水如此之大,对面有人都未必能看见。过了约一袋烟的功夫,雨势渐小,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再过一会儿,东边乌云未散,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小雨,西边的太阳却出来了。只见靠东南乌云处,两道彩虹如七彩大拱门,悬挂天际。岳发祥看着,若有所思,稍微沉吟一下,转身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