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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藏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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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

鸿三伯换了根烟香,又抽了两搓烟丝,只顾吞云吐雾,并未继续说下去。“怪右是怎样找着的?”

有人忍不住又问。听到“找着”这个词,年幼的我居然立刻明白过来:那件事人们肯定早就听过了,只是作为听众,他们又一次被吸引住罢了。鸿三伯说:“是自己走回来,大概过了一个星期。”

正说着时,电来了。各家窗户重新透出光亮,地堂上响起一阵小小的喧哗。远处另一伙人笑呵呵的搬凳拉椅回屋去。我当时早已经忘记什么“世纪王”、“太阳之子”,心里只怕如果这时候散伙的话,以后就再没机会听完这个故事了。不过我的担心有点多余,大人们依旧拍着扇子,似乎也在和我一样等着。旁边的松明忽然跟我说:“喂,小宝哥他们那边很好玩,过去吧?”

我摇摇头,说:“你先过去。”

然后我不再理他,因为鸿三伯已经把水烟筒递给了旁人。“那个夜晚,铜锣敲到日出才消停,就是找不到人。怪右的母亲瘫倒在河边,一边哭一边骂:‘你快给老娘滚回来啊,回来啊打断你的腿让你再跑啊。’而他父亲本来就话少,像块大木头一样,双手扶额歪坐在田堤上一动不动。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哭泣。几天下来,人们都在传言怪右妈妈疯了,整天呆在屋里不出门。而我们虽然被大人问了好几次话,但偏偏说出来那个古怪女人,却没得到半点多少重视。只是警告一下我们不准出夜就算了。当然,孩子们的夜活动依旧热闹,只是田野那片范围,确实再没一个小孩敢走近。”

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有人在喊我,我故作听不到。母亲大概见只剩我这一个小孩子扎在大人堆里,觉得奇怪,便说:“叫你呢,过去玩吧。”

直楠叔带着吓唬的语气对我说:“喂,你是自己一张床睡吗?别吓尿床了,你爸妈晚上要妹妹,可没空理你。”

一阵哄堂大笑。我对他耸耸鼻子,又被玩笑了好一会。鸿三伯趁空又拿过烟,也跟着在打趣我。幸好有个妇人的注意力还留在那个故事中,她的一句“怪右是被人拐走的吧?”

把我从话题中心解救了出来。“不算。”

鸿三伯继续说。“过了好多天,人们的讨论也少了,要淡忘的时候,怪右突然就回来了。那个早晨天未亮,隔壁村杨彪骑单车到镇上去,从我们村过,在现在的第二巷,以前那里还是一排猪栏,你们记得吧?就在那里,听到有小孩的哼哼声。杨彪那个人出名大胆,开始也没在意,只顾继续前行。偏偏有些事就是那么巧,他突然撞上一块石头,车子一颠,后面原本绑得好好的一叠竹筐子散落一地。他下车捡的时候,那声音又传了过来,的确是小孩的声音,但不像哭,倒像是和尚念的东西。杨彪叠好筐子,喊了一声‘谁啊?’,然后循着声音走过去。怪右当时就蹲在两间猪栏之间的臭水沟里,双手抱膝,整个人从头到脚全是泥巴污垢。”

“这么神奇吗?之前难道没人找过那地方?”

直楠叔的老婆一边问,一边使劲互搓着手臂。看得出来,她一定是起鸡皮疙瘩了,因为当时我也感到很害怕。“你觉得他躲在猪栏那么多天可能吗?怪右回家后发高烧了,足足睡了五六天,也不进食,叫了卫生站的人来看了,也开了药,就是不见效。”

“该是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吧?”

有人插话问道。鸿三伯既没否定,也没说是。“当时隔壁的老太婆——就是瓒记的奶奶,也是这样认为。她找来一个江湖佬,在怪右家摆坛作法,然后把纸钱烧成的灰,混在一瓶据他说有百年时间的仙水里,给怪右灌下去。”

众人有惊叹,也有大笑的:“百几年的水,都没喝死怪右呢?”

但鸿三伯猛地一拍大腿,哼哼两声:“你们还真未见过世面呢,江湖佬有江湖佬的秘诀。怪右喝了那瓶水,起初没有什么,但一入夜,突然大叫着要吐,他父亲见来不及扶出屋外,便拿了个大盆放在床脚,给他扫着背,你们猜怎么着?”

“吐了?”

“吐了一大盆,全是蚯蚓和虫子。”

至今我依然记得,当时那种强烈恶心感。我听不下去了,大步奔向小伙伴们。背后传来了母亲叮嘱的声音。但跑开没多远,我就蹲下身吐了。惨白的地上,一只灰绿色的甲虫正在我的唾液里挣扎。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但见那小东西努力地扑腾了几下翅膀,在月光下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飞走了。我一直认为,那是一个警告,预兆了那天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喂!良小哥你在等什么,快过来!”

伙伴们叫道。我按住还在剧烈起伏的胸口,跑了过去。真是少有的大场面啊!几乎集齐了村里所有的小孩。以前都是分开几伙人各玩各的。原本已经回家的三脚鸡也在里头,他正拿着一个打火机,对着另外一个小孩拿着的打火机喷火。那小孩叫毛豆,我总觉得他跟怪右很像。不是说样子,也不是说性格。事实上,他比怪右聪明多了,我说的是他们有着一样的处境,总是容易受到同龄人的排斥轻视。不同的是怪右因为笨,而毛豆则是因为太爱表现了。但是他从不离群,无论人们怎么明示暗说的表现出不喜欢跟他玩,他总是跟在后面。我记得有几次他都被冷嘲哭了,依然屁颠屁颠的跟在大家后面,等待大家重新接纳了他。这不,又有人在叫嚷了。毛豆的手指被火烫到,忍受不住把打火机扔了,自然的又受了一番责怪,但是没一个人去说三脚鸡——这家伙自己先嚷起来了。“你拿住别放手!”

毛豆把手放到耳垂上擦了几下,又重新捡起打火机。打火机上面粘着一张外国金发美女,穿着三点式比基尼,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宝哥说,只要用火烘一烘,女人的衣服就会脱光光。大家都信以为真,满怀期待,完全不担心危险。直到一声突然的爆炸声,毛豆手中的打火机瞬间消失无踪!所有人都呆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事。全部像被点了穴一样。远处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喝:“喂,你们在做什么?”

可堪称奇迹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半点伤都没有!毛豆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傻傻地笑了起来,然后一个感染一个,夜空下荡起了明亮的笑声。由于这次的“出色”表现,大家都推毛豆做第一个“猎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玩起了捉迷藏,毕竟那段时间最流行是拍画片和角色扮演,已经很久很久没玩过捉人的游戏了。一开始我主张玩“劫狱”,虽然有好几个人附和,但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了捉迷藏。我觉得那个夜晚本身就透露着诡异的气氛。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胆小。我甚至找地方躲藏的时候,连那片田野也不敢望一眼,尽管那片田野已经全部种上了水稻,在月光下一哗啦啦的荡漾着。“一二三九十,十一十二二十,二一二二二九……”毛豆数数就像水库旁那台挖掘机一样,一咬就是一大口。众人哗啦一下散开,边骂边找地方躲藏,我一时不知躲哪去好,赶紧往回跑,躲到大人那里,坐到鸿三伯旁边。没想到他们还在说那件事。“你们可以打电话去旧金山问问辣椒呀。”

鸿三伯抚摸着我的头——我时常怀念着那种感觉,算起来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了。远处毛豆已经开始找人,我弯着腰,生怕他跑到这边来。过了好一会,突然一阵急速的脚步声响起,几个身影从巷子,树后等隐藏地窜出,迅速冲向“基地”。毛豆一定是走远了!我马上跟着跑出去!就在我快要到达之时,毛豆不知道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去触摸已经到达的人。那些家伙则大声喊道:“我早就到了!”

“蠢材!你爷爷我早到了!”

我反应够快的,闪身躲进一条巷子里。然后就听到松明在外头大喊:“小哥快跑!他来了!”

往巷子里钻吧,好胜心驱使着我。我肯定这不是通往怪右家的巷子,怪右和鸿三伯是同一条巷的。这条巷前半段还是有好几户人家,门窗都透出亮光。可是再往里走就不那么妙了。没有灯火,越发暗黑,青石板路又湿又滑,周围充斥着黏潮的霉味。一不小心果然还是摔了个满天星。见鬼了,我真想回头!偏偏巷口人影晃动,不服输的劲头又上了来,爬起身继续朝里头摸。我们村是那一带最大的村庄,大概有十五六条巷子,每条巷的后半段都是向左拐了弯,见不到尽头。我从头到尾走过的也就几个好朋友住的那三条。村子背后是一座山,大人都说山上有老虎洞。我每走一步,心里的忐忑就增加一倍。但我怕的不是老虎,我知道自己怕什么,刚才听的那个故事,给我的心理阴影太大了。尽管我一再跟自己壮胆,这不会通往他家,那条巷子在另一边。我就这样走到了回头看不见巷口的地方。原来尽头也有亮光,在右边,最后一间屋子,是从窗口照出来的。柔弱,昏黄。我贴着窗下冰冻的墙壁,原先的害怕,居然变成了刺激的感觉。墙里面传来嘶嘶沙沙的声音,是收音机广播,有人在扭动调频的按钮,可就是一直找不到定位。我家也有一台收音机,那可多节目了,哪像这个,全是杂音。我右望望左看看,盘算着何时出去。如果毛豆追来了,我要不要往山上跑?但是望了一眼那乌黑的山林,我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收音机嘶嘶的声音,使我渐渐地入迷了,隐约有个的想法一闪而过,但我没有捕捉到,因为被一声叫喊打断了。“良小哥?快出来,快!”

是松明在叫我。最终我当然没有被捉,但毛豆不服气,说我肯定躲回家了。我吼了他一句,他把声量降到只有自己听到的程度,嘟哝着,马上又趴到墙上数起数。众人见状,骂咧着一哄而散。我飞快地躲到晒谷场上一个打谷机后面。毛豆这次聪明了,不再走远,而是在基地附近来回转。我每次趁他不注意就转移地方,沉不住气跑出去的人都被他捉到了。我转到池塘边一盆被遗弃的柚子树后,毛豆好像发现了,像猫一样匍匐着走来,我屏住呼吸,心蹦蹦的跳。幸好,他半路往另一边追人去了。我长舒一口气,心想莫不是真如怪右说的,柚子叶能隐身?我摘了一片擦擦眼睛,跳出去对着毛豆无声做着鬼脸。如果肥猪他们看到,肯定会被我逗得前仰后翻。当然,我不过是虚势,见到毛豆转身,我就立马躲回去了。什么隐身,傻瓜才信。就在那时,我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刚才那条巷的巷口,招着手,仿佛在叫我躲到那里去。感觉有点眼熟,但还没有看清楚是谁,他就消失在黑暗里。直到新一轮开始,那人也没走出来。“都到了吗?好像还有谁吧?”

我问。几个人轮流数了几番,都说齐了。真是纳闷。由于被捉的有好几个,规矩是猜拳决定下一轮的猎人。这次输的是一个读书非常好的家伙,他数数也是不紧不慢正儿八经。我试着躲了几处地方,都不太满意,最后又窜进那条巷子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鬼使神差。是的,但我更应该承认,是好奇心在诱导。如果那个小孩不是跟我们玩一块,他或许很有可能就住在那间屋子吧?亮光,依然从窗口透出来。但是收音机已经关了——我再次走到尽头,没有了第一次的害怕。肯定有一种不知道的力量在吸引着我,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如此的后悔,哪怕完全可以怀疑,一切都不是出自我本意。我伏在窗前,倾听着屋里头。里面真的有响声。是一个男人的自言自语,一字一顿的,偶尔,还有另一把稚嫩的声音,更短促,就那么一两个字符,完全听不懂说的什么。也许应该看一看。我心想,假使看到什么神秘的东西,伙伴们对我的崇拜也许会更甚呢。窗有点高,但是对于我来说不是很难。我只是想看一眼而已。我跳起来,抓紧窗口的铁柱子,身体往上提。但是力量没用够,就几秒时间我就滑了下来。几秒钟,已经足够了,我看到了完全预料不到的东西。里面有两个人!并排站着,与窗外突然冒出来的脑袋打了照面。我的双腿发软,坐在地上面对墙壁,面对着一墙之隔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怪右,另一个……是我。山上突然哗啦啦地响起一阵怪风,鸟从黑林中纷纷飞出。飞过头顶的夜空。我抬头一看,屋顶上还有一个人,正探头看着我!跟怪右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那只长长的牙齿,很长,很白的一只牙,就像…一条长长的舌头。“该你来了。”

他说。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怪右。是的,我再没有见过他。那晚的事,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过。毕竟,我也已经二十多年没见过他们了。那个晚上,也许并没有小孩走失,我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但我时常怀念童年的一切。我的妹妹,现在应该读完大学了。如果是…妹妹的话。我真想跟她说故事,就像跟你说一样。不知道她是否一样喜欢糖果。对了,糖果。来,给你。你说你……喜欢什么颜色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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