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没人能说得上来溺水而亡的感受，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事实上，这一过程很快，溺水者用不了三分钟就会休克。一旦溺水，肯定会拼命挣扎，为了不被水淹到，大口吸气，拼命摆动四肢往水面伸头，这个过程一般会持续45秒左右。这都无济于事。喉咙和胃部首先会进水并引发咳嗽，咳嗽必然被水呛，水于是进入肺部。肺部进水的感觉是一种剧烈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还有耳膜浸水，感觉脑子要炸。水进入了组织液内后，皮肤开始肿胀。吸进的氧气变少，身体开始变得无力，脑部缺氧意识渐渐薄弱，感觉头晕目眩。这时，溺水者似乎变得安详和平静，眼前一片黑，耳朵也听不到声音，静待死亡降临。要想不在水下死亡，就不能在水里呼吸！人的本能是如此之强，无论多么绝望，都不会吸气，而是拼命憋气。这有一个吸气的临界点，当血液中的二氧化碳过多并缺氧时，大脑中的化学传感器都会触发一次不自主的呼吸。这个不自主的呼吸，就是溺水者生与死的分界点。绝大多数人由此体内进水，最终窒息而死。而修道的人，由此启动胎息，体外呼吸转为体内呼吸，口鼻呼吸转为肚脐呼吸，甚至踵息，毛细血管呼吸。憋到极点就是通，呼与吸无间转换。气息绵绵，若存若亡。这时候根本不需要口鼻这个通道了。不止是不需要，这些通道还得堵起来，严防水渗入，造成水肿溺亡。鸡鸭被闷杀的时候，先是憋气，憋不住时，就屁股拉屎，其实是想启动不自主呼吸，一旦启动不成功，双腿猛蹬几下，水随之吸进了体内，生命也很快over了。和尚在自主呼吸转不自主呼吸的那一刻，下腹陡然隆起，一伸一缩三次，胎息通道成功打开。水浒传里讲浪里白跳张顺，“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没有胎息的功夫，是根本做不到的。此时此刻，藤玖听到了牛鸣般的声音，从和尚体内发出，低沉而又浑厚，汩汩如寒泉上突。估计那是毕生的功力所系，生死在此一举。呼吸问题解决后，和尚并未轻松起来。水流湍急，暗潮涌动，他没办法停下来，立不住脚，不得不随波逐流。藤玖的灵体相对超脱一点，他冒出水面一看，发现离岸边并不远，不时发出信息，示意和尚往左靠。但是，这个和尚好像没接收到，或者有意跟他对着干，非但没有往岸边靠，还一步步迈向水中央。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过河！找死也不要拉上我呀！藤玖咕噜着。但，哪个是和尚哪个是他，他也糊涂了。长江的底部，不像水面坦荡如砥，地形复杂，时而是深渊，时而是岩礁，各种奇形怪状的礁石，像刀剑一样，一不小心就会磕得鲜血直流。藤玖与和尚时沉时浮，时左时右，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应对一个接一个风险，以免沉尸江底。漂着漂着，终于一回不小心被卡在岩礁缝隙里了。一时半刻脱身不得。不过也就此歇息一会，也是不错的选择。藤玖无意中扫视河中央，猛然发现不对劲——一个庞然大物，长长的身子，向着他们耽耽虎视。鱼的身子，蛇的尾巴，鹿的头，足足有十米长，而且头上顶着红色的冠，浑身乌黑乌黑的，看起来霸气十足。这不就是志怪故事里的龙吗？藤玖看过一些资料，说蛇五百年化成蛟，蛟一千年化成龙，龙五百年成为带角的角龙，再修行一千年就成为有翅膀的应龙。这即使不是龙，也是蛟吧？和尚也看到了这怪物，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突然，和尚表现出悲悯的神色。藤玖感觉到了，这将上演一场悲剧。四目对视，牛眼如炬，互相衡量，各有心思。怪物并没有表现出攻击的架势。狂飙为我从天落。恰在这时，龙舟水刚停的长江上空，突然乌云翻腾，电闪雷鸣，顷刻雨水大作，如泼如注，直落江面。江底的怪物奋然发力，摇摆尾巴，向着下流狂飙猛进！如同一架战斗机，滑行，加速，再加速！飙出一段距离之后，机头往上一拉，冲天而去。怪物翻江倒海，洪水向两边喷出，浪飞入云。从江底钻出水面，瞬即飞离水面，腾空而起！庄子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齐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没有泱泱江水，巨龙走不了蛟。而江河涨溢，往往事关度劫。走蛟必遭雷劫，渡劫就是安然挺过雷劫。“轰隆隆”，天上一道道长长的闪电，一个接一个的炸雷，向怪物劈来。怪物两次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藤玖明显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声。第三次走蛟，藤玖看见了龙眼里的火焰，绷直的龙须，还有陡然扩张的躯干，血脉偾张。怪物这一辈子的功夫，全使出来了！飞龙在天，越升越高，东方的天空恢弘壮丽！但一道更大的闪电追附而来，击中了半空中的怪物。怪物颓然坠地。雨水停止，天空瞬间晴朗起来，万里无云。和尚默默叹息：数百年修行，功亏一篑！蛟龙度劫，藤玖在老家见识过，隔壁村有一座石桥，栏杆上雕着龙，最玄的是在桥下悬挂一柄宝剑，村民称之为“斩龙剑”！走蛟往往会引起山洪暴发，产生严重的灾难，村民为了防止蛟龙破坏桥梁，就在桥下方挂一把剑，震慑蛟龙。此番在长江，算是又长见识了。这时候，一股强大暗流袭来，藤玖与和尚又卷入滔滔洪流当中。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的处境越来越危急。除了要平衡身体，规避受伤，紧闭身体的窍门，防止进水，成了大问题。关闭窍门，是一刻不能松懈的，而要关闭窍门，气血不能不往这些关卡积聚。而长时间的积聚，导致窍门充血，难以为继。不坚持，唯有一死，坚持，内伤严重！和尚就这样坚持着，坚持，坚持，再坚持。也不知坚持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也许是六个小时，也许是十二个小时。和尚最后也迷糊了，潜意识里，只能保证胎息的运行，不让七窍进水，至于方向的把握、障碍物的规避，再也无能为力了。把命交给菩萨！和尚的躯体，渐渐露出水面，恍如一个大皮囊，随波流荡。人生之所以不自由，就是因为这一身肉皮囊。藤玖想，人若没有了肉皮囊，如当前之灵身，可进可退，可远可近，超然有余裕也。但两人合体，一损俱损，藤玖怎么也超脱不起来。他也只能干着急，改变不了现状，更改变不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