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黄粱一梦,痴人说梦,我连最不济的结果都没捞到,隔了一夜加半天,在反复修补撕裂的崩溃的过程中,阿罗发来几个字:“昨天有事吗?”
“有事吗?”
像极了他闲来无事无聊了想找个人随便聊聊,这一夜半天里,我的伤心已扩散全身了,自尊已死无全尸了,还跟他说什么呢,回道:“哦,没事。”
他回道:“哦。”
我没有再回。他也没有再回。后来我回想一次“昨天有事吗?”
这句话便哽咽一次。我们两人是哪一天开始不对劲的,并不是等到他回了老家,而是他还在这座城市时,一顿普通的晚饭中。那天我煮了冬瓜虾米汤、米饭,阿罗用外卖平台送的券另加一块钱买了一碗海带,两人食的一菜一汤就出来了。我和阿罗在一起没多久就知道了他的经济情况,他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我第一次听说时,和很多外行人一样,以为他是“搞IT的”,是“码农”,就像别人听说我在律师事务所里工作,觉得应该就是律师。我算哪门子律师,阿罗也算不上哪门子工程师,虽然始终没搞明白学的机械自动化,而非计算机专业的他到底在互联网公司里干什么,但这点茫然没能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物质生活不富裕,那就吃节约点,拌了辣椒油的海带很下饭,我很满足。“你吃饭时能不发出声音吗?”
吃着吃着,阿罗突然放下筷子道。我停止了咀嚼,嘴巴里含着凉拌海带,笑道:“是你买的海带太脆啦,是海带的错”,然后又没心没肺地愉快吃起来。在他发火之前,包括他这么说我的时候,我还觉得一切挺正常的。因平时他也会对我讲一些不那么动听的话,譬如“你走路时能不跳吗?”
“你能不要把喝过的饮料再给我喝吗?”
“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毛巾,很不卫生啊”。我发誓做这些举动的初衷是出于欢喜和亲昵,但我也接受阿罗的反抗,他的霸道、控制欲、强词夺理,在他爱我这件事面前不值一提,我无怨无悔。可这次的情形似乎不同了,他用发飙回应了我的微笑:“沈岱君,你素质太差了吧,有没有教养啊你!”
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颤栗不已,卑贱地挤出一丝笑:“怎么了你?”
“什么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你吃东西像猪拱食吗,我说了多少次了!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吵的我脑袋瓜要炸了!”
“好吧,我不吃了。”
我扭头去厨房洗碗,阿罗没作罢,仍在我身后喋喋不休:“一句也说不得,说两句就这个样子,屡教不改!沈岱君,你不想改掉缺点?!你不想长进吗?!”
我那会还挂念着要是他能过来抱住我,紧紧地从背后环抱住我,不必说对不起,我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没有。后来随着时间流逝,这事就变得从未发生过一样,可只有我自己清楚心脏上已然添了缺口,那里面开始不分四季都存着一个冰块,我这个人,从小即畏惧发生在生命里的所有无来由的怒火。有时熟睡中的阿罗不自觉地翻转身抱住我,我丝毫体会不到温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感觉着这世上是没有人真正愿意来抱紧我的。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再次移步往家的方向走去,少女梦里那个曾会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般奔向我的男人,跟前途一样已渐远渐模糊,也许这不是阿罗的错,也不是那一碗海带的错,而是命运错了吧。今天院子里张灯结彩的,门两旁挂上了两只玻璃罩质地、末梢摆穗的新式灯笼,看上去就红彤彤的喜庆,梅树上缠绕着一闪一烁的彩灯,显得每个角落都比平时要亮堂好几倍,一眼扫过去,隔壁老太太的狗不在,这些发现让我在今天终于有了一丝愉悦。客厅的落地窗映出夏芷言柔美的身躯,她正弯腰擦一头湿漉漉的长且黑的卷发,露出的腕部肌肤葱段似的细滑。夏芷言是典型的气质美女,五官分开来看并算不上漂亮,细长的单眼皮眼睛,短小的鼻梁,嘴唇偏厚,但组合在一块别有一番美人在骨不在皮的韵味。她穿了件咖啡色夹棉菱形袍子,搭配一条黑色的围巾,这样的衣服挑人、很不好穿,夏芷言是穿出了自己的女人气息,有种说不出的诱惑力,这样的女人常叫女人嫉妒。“哎,岱君,最近那个妙龄少女失踪案,你们律师怎么看?”
见我进去,夏芷言一甩头发,似不经意地问。我望着她流转的眼波中的笃定和妩媚,愣住了,这起案件已闹得满城风雨了么,问道:“你怎么关心上这个了?”
“我一个朋友也失踪了,真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边。”
“啊?确定和这起案件有关吗?”
“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难免不让人往这个案子上联想啊,新闻里报道现在涉及到的失踪少女已经有十多个了呢。”
“那你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吗?说不定能给警方提供点线索。”
“我在柬埔寨玩的时候发朋友圈,这个朋友还给我点赞了,可别的朋友告诉我,我去柬埔寨的第一天就找不到她了,一个意外失踪的人还有心情给别人的动态点赞,真是奇了怪了。”
我更懵了,不过懵的是夏芷言的动态:“你去柬埔寨了?什么时候去的呀?”
我压根没看到过这条朋友圈,不曾想夏芷言偶尔的夜不归宿竟是去国外浪了。她意识到了言失,边在橱柜里翻红酒边打岔道:“哎,要是被拐到深山老林里卖给老光棍,这辈子就到头了,还是希望人快点被找到吧。”
我“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虽仍非常好奇她和谁一起去的柬埔寨,却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毕竟我还打算向她借钱,就算阿罗抛弃了我,就算全世界都不爱我,答应了沈梦君的还是要做到的,这是我在家人面前一种荒诞的骨气。有品位的人通常有着难以描述的执着,夏芷言想要某个年份的红酒,在橱柜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却不愿放弃仍要找,我便上去帮忙。这个雕刻着动物、植物样花纹的蓝色橱柜,原本是房东的娃娃专属柜,里面依次摆着二三十个长相不同、打扮迥异的人偶,人偶的发型按照脸型的差别设计的各有千秋,或留有及腰的大波浪,或是齐耳短发,或直发过肩,或扎着千差万别的马尾,颇有“各美其美”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