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晚上，当我经过小区内那一大片寸草不生的空地回到家，向杨晓琳表达了对“粉色小野花”是否存在的疑惑，我相信从土壤里长出来的小花草们，不是春天的主角，却决定了一个地方有无“春天气息”的可能性。杨晓琳只用“神奇”二字敷衍带过，并明确表示院里的野花肯定不是南方常见的红花酢浆草，花的花瓣上还镶有一圈金色的环，比红花酢浆草可爱、漂亮无数。镶环？还是金色的？简直闻所未闻。我的思绪里又开始反复盘旋着和酒吧男孩的谈话内容，没错，他说我们这风水不好。我环视了一圈院子，白天下过一场激烈的冬雨，雨打过的月季东倒西歪，而一簇接一簇盛开的梅花却扎眼的不得了。我把心烦意乱到魂不守舍的原因一半归结到这场带来了更彻骨寒意的雨上，吃好饭后懒洋洋地缩在沙发里看电视，有某个时刻甚至觉得春天再不来的话，说不定我会郁闷死在这个冬天。杨晓琳以往都抢着洗碗刷锅，嫌我们洗得不干净，但她今天不着急打扫厨房，也不着急练舞蹈，边吃着夏芷言的牛肉粒边悠哉地在屋里窜来窜去。为了保持身材，她几乎不会在晚上吃如此高热量的食物，舞蹈更是每日必练的，哪怕刷剧也要保持劈叉的姿势，称是童子功不可废。她的表现太反常了，哪还像一个勤劳的姑娘和一个勤勉的学霸，问她是不是中彩票了，她扭扭屁股不应答。夜深时，我被她叫到房间里去。杨晓琳的房间很具备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些爱做梦的乡镇女孩或者大厂里的女工的喜好特质，窗边挂了几串彩纸折的千纸鹤，床头摆了书，最上面一本是泰戈尔的诗集，墙上贴着中外舞蹈明星的海报。床边上有张小小的，和动车上的小桌板差不多大的桌子，桌子上一直没有其它的物品，除了一双白色的舞蹈鞋。这鞋看上去似是陶瓷制的，我只观望而从来没去触摸过，不敢碰，很怕一不小心就把她的梦想摔碎了，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一样。我在杨晓琳的挤眉弄眼中战战兢兢地坐到床边，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润肤露的香气，墙上新贴了一张明星的海报，是最近很火的一位从舞蹈学院毕业的“新星”。或许因为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杨晓琳的房间布局总让我联想到简单却不简陋、很舒服的学生时代。她在包里悉悉索索翻了翻，递过来一大块巧克力道：“尝尝。”

“干嘛呀，特地把我叫过来，就为了吃这个啊？”

“你没吃过吧，现在最流行的熔浆巧克力，可在成泰里买的。”

“你最近发财了啊，又是鳜鱼又是巧克力的，吃得起吗？”

“两码事，你尝尝。”

我咬了一口，甜而不腻，好吃确实是好吃，但叫我在本市最高档的商场里花重金就为了买块巧克力，我肯定舍不得的，我想在正常情况下杨晓琳也是舍不得的。“还偷偷摸摸的，干嘛不能和芷言分享，你吃了人家多少东西。”

“我怕她看不上，她吃过那么多的好东西，穿的用的都那么好，逛成泰就跟我们逛超市似的。”

我一下子无言以对了，受到了杨晓琳鬼鬼祟祟的传染，竟担心起隔着关闭的房门也会被夏芷言听到声音，一种精神上的挫败感使我俩都沉默了一会。我吃了两块麻将大小的巧克力后，杨晓琳递过来一瓶外表很漂亮的矿泉水，粉色的、保龄球的形状，瓶口束着一条卷花丝带。我一眼认出曾和她在一家进口商店里见过这种水，那次是我们在这座城里的几个高中同学聚会，饭后闲逛消食时其他人一人买了一瓶，唯独我和杨晓琳只有咂舌的份，五十多块一瓶，是天价。当时杨晓琳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极为深刻的话：“没关系，买不起不等于逛不起，要是我们回了县城，哪还能逛到这么好的东西。”

后来我们再没参加过同学聚会，我也不认可杨晓琳的理论，我们的“逛”和别人的“逛”到底是不同的。“你快尝尝啊。”

杨晓琳催促着。“我发现和你的差距一下子拉大了。”

我拧开瓶子抿了点，并没特别的味道，和一块钱一瓶的水毫无差别。“我不说了嘛，不是我买的，别人请客的，我今天还去看音乐剧了，也是别人请的。”

“谁啊？”

她不回答我：“岱君，你看过音乐剧吗？”

“没有。”

“你在大学里不是很喜欢看话剧吗？”

“那都是同学自创自演的，又不用花钱买门票。”

“所以就是看不起喽。”

“说出来有意思么。”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她压根不在意，半躺在床上翘起二郎腿，一个胳膊肘撑在床上，另一个胳膊悬在半空中往嘴里倒水喝，仰望着天花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看她的，我看我眼里的她。不得不承认，杨晓琳的身材保持得相当好，是富有少女气息的好，相比夏芷言的前凸后翘，她的身材多了婴儿肥和稚幼的力量感，皮肤常年泡水不见天日，雪白中夹杂了一丝柔弱，我恍然感觉认识了多年的她从来没变过，残忍的岁月也只徒增了她的岁数，却无法改变她的邻家小妹形象，她的美好和天真一如青葱往昔。但我很快被她接下来的这句话打脸了：“岱君，你说我们待在这座城里图什么呢，好吃的吃不起，好玩的玩不起，赚钱也赚不到，图什么呢。”

“你不是为了你的梦想么。”

“我听说舞蹈团里有编制的舞蹈演员的收入和我也相差不了多少，工作也不自由的，派你去哪里演出就得去哪。我都三十岁了，就算能进团又有多大意义呢，再过几年跳不动了，团里让我去扫厕所我也只能去扫厕所。我们‘美人鱼’和海洋馆都签订正式合同的，以后演不了‘美人鱼’了，按照以前的操作，海洋馆会把我们派到门票岗上，和进舞蹈团也没区别。人这辈子就一辈子，不能起到实际效果的梦想是个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