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我不是没怀疑过杨晓琳的交友,尤其她现在状态如此差,我甚至要强迫自己不去乱想她是不是真的和有家室的男人搞上了,但更叫我惊出汗的,是回想起那个酒吧男孩试图说服我们住到他那去。我冥冥之中确定刘新鲜对我有许多的隐瞒,感觉从那天在联合专家组的会议上她义无反顾地合上笔记本开始,她就在暗处下一盘棋,虽然也许我并非其中的棋子,但我看不懂、猜不透这棋中之意。我找了个时机告知了我的两位室友刘新鲜想搬来同住的想法,这天杨晓琳正在厨房里吊火锅的汤底,夏芷言几乎把院子里的月季剪秃了全插在一个花瓶里,因为她的那男人终于要在今天晚上出现了,这使得她们两人如同过节似的找到了一件像样的事来打发时间。而我也并非闲着,我拖了地,杨晓琳嫌不干净,又重新拖了一遍,她的严谨和认真让夏芷言有些紧张,紧张到使夏芷言变得像一个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的大姑娘。自那天从西餐厅回来,夏芷言的状态好比是一个女王从神坛跌落,有人说放手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是投入到下一段感情里,可这个办法用在夏芷言身上不合适,一面是无法彻底摆脱的绝望,一面是无法彻底寄托的绝望,新的感情到底增加的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恐怕她心里最清楚。人最可怕的是总要时时找个寄托,夏芷言的手被龙沙宝石月季划出了一场长口子,却不肯贴创口贴,因为不好看,我为她涂愈合膏时,她对我道:“我不同意刘新鲜住过来。”
我很错愕,夏芷言和杨晓琳同刘新鲜的关系最多算是因我而相识,以夏芷言潇洒的个性,怎会如此坚决的反对。让我惊掉下巴的是她接下来的话:“我和刘新鲜在美容院干过一仗”。“嗯?”
她还未及回答,楼梯上传来响亮干脆的脚步声,或许是楼板簇新,亦或是步伐深重,这声音比霜打过的萝卜还要清脆。夏芷言慌乱地闪进卫生间的动作证明了我们的判断,杨晓琳今天吊的汤底鲜香绵长,我所知的名贵食材就有海参、鲍鱼这两种,一般的火锅店里哪会下这等猛料,有这等手艺,当然钱是夏芷言出的。那诱人的香味能把再没有食欲的人心中的馋虫给勾出来,脚步声愈发接近,如同胡琴发出的咿咿呀呀,传递出朝气蓬勃的满腹欢喜,像是就奔着奇香而来。我抬头望了一眼,便再无法挪开视线。他和夏芷言描述的不差毫厘,多精致的中年人,光线顺着楼梯的转角在他青色的西装上留下有弧度的阴影,重叠出丰富立体的层次。他的精致并不在容貌上,脸上刻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是岁月凝固的痕迹。他的精致在于气态,朝我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点头,眉眼舒开间捎来海风轻抚脸颊的清凉感。而虽是一年最寒冷时,从我心底升腾起的火辣却弥漫开嚣张的烟雾,如儿时田地头里秸秆在燃烧,使我陷在了冰火两重天的迟钝中。世上怎会有男人笑起来这般动人和厚实,宽厚似土地,给人一种奇妙的自信和踏实感。在情绪的光怪陆离里,我联想到了刘新鲜交给我的整理监控图像的任务,我那天的判断没错,这男人和“定位”到的犯罪嫌疑人格外相似,相似至完美。可我又很快推翻了联系,完美怎能有瑕疵,况且我完全没意料到在阿罗来之前,会遇上这样的、美妙的光影。“你们好,我叫岑子渠。”
“她们是我的室友,杨晓琳和沈岱君。已补好妆的夏芷言介绍道,她眉黑唇红,衣着却是一件简单的烟灰色长裙。我说不出的滋味,是那种就算夏芷言锦衣加持,站在岑子渠身旁也缺乏一些色彩的感觉,就像对于陶启明,任何男人配她都是不足的。“打扰了。”
他朝我们摆手,他的手很白嫩,手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同他整个人精致和粗糙相揉的复杂感如出一辙。我们向他点头,然后一起落座,杨晓琳将其它的小菜、水果一并从厨房端了出来,夏芷言关掉了最亮的顶灯,把蜡烛插在事先翻找出的、两根银质的、略发灰的烛台上。岑子渠劝她别点上:“这烛台少说也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了吧,一遇热,指不定要发生什么化学反应。”
“那我们就期待一下。”
夏芷言如少女般俏笑,似乎只有和岑子渠对着干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可爱。而那对烛台未能解她的风情,一两滴蜡烛油便让它们散发出腐朽的气味,她只得怏怏地灭掉火收了起来。好在煮在汤底里的食材可以吃了,她忙自我解围给岑子渠夹菜,为他剥虾,变身为唠叨晚辈要多吃的老阿姨似的。我夹了一个牛肉丸边晾凉边惊叹岑子渠的眼力,他和烛台分别处于五米长桌的两端,加上灯光暗淡,换作我,如果不是事先研究过这对房东留下的烛台,那是连它们本身的样子也搞不清的。“谢谢。”
他对夏芷言的殷勤只有这两个字的回复,杨晓琳为调节气氛,用近乎巴结的口气询问他菜的口味如何,岑子渠光说“好”,可吃得并不多,这让杨晓琳顿时兴致阑珊了。我本不善言辞,更无欲望去搭讪一个只可远观的男人,于是火锅暖和了胃,却没能暖和冷清的空气。我想此时杨晓琳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对夏芷言的选择既理解又不理解。这时楼梯上响起“噔噔”的、随意的脚步声,即刻间下来了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姑娘,她介绍道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无聊,无意中发现楼梯的门开了,想来认识认识新邻居。这真是破天荒的理由,我们都住过来这么久了,赶着今天来和我们打招呼,我更愿相信她是被火锅吸引来的。夏芷言招呼她坐,热情里透露着无视,她年轻归年轻,两边的脸颊上却各长了一团雀斑,算不得漂亮,也只剩年轻这个唯一的优势了,杨晓琳为她添了一双筷子和一只碗,她未介绍自己,我们也没问。她不见外地涮着羊肉喝起酒,看上去和岑子渠很熟,岑子渠也肯搭她的话,两人一来一去的闲聊才像拉开了这顿饭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