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刘新鲜一冲进我的办公室，就把翘成半圆形的臀部依靠在桌边，双臂交叉胸前，脸上写满了一百个“看不惯”，嘟囔着：“除了名分，他能把命都给她！”

“他”和“她”的所指，我俩早心有灵犀。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把用新杯子新泡的，还未喝一口的玫瑰花茶递给刘新鲜，最后主任决定继续给我发放补贴，刘新鲜为此贡献的功劳值得这份尊重。“老秦交代必须最好的，我心里能没数吗，哪会给她的女人买廉价的，午饭都没吃，长巾小方巾丝的绸的，挑的眼花缭乱，我为自己买东西都没这么仔细过。完了你知道人家说我什么吗，说我品味差，我刘若雪品味差？还嫌不是定制的，嫌我舍不得花钱。”

她气炸了，我安慰道：“别跟这女人一般见识，她有主任撑腰，你犯不着。”

而我安慰人的水平值得怀疑。夏芷言别提了，这两天杨晓琳也情绪低落，以前光听说“瓶颈”，现在我算是领悟瓶颈就是被勒住脖子，上面的气通不下去，下面的在憋着咕噜噜冒泡。是个人都能瞧出杨晓琳的脸已被蒸腾到发黄，难得的不见被鱼咬伤的痕迹，却比有伤口时更难看，事实显而易见，我努力了半天，一个字也没从她嘴里套出来。刘新鲜的火还在烧：“你要定制的早说啊，那我就不去成品店了，我有那么拎不清吗，是没见过世面的那种人吗。”

我见她两只眼睛下面一边一个两指宽的、深显憔悴的黑眼圈，脸色比杨晓琳好不到哪里去，便关心地问：“工作太累了吗？”

她只叹气，顺势贴着桌子转了半个圈坐到我的椅子里，不见外地喝了一大口花茶，另起话题道：“岱君，咱俩可是校友，你当初怎么想到去学法律的？”

我臊到无言以对。虽说刘新鲜大学里读的是播音主持专业，这个专业的分数线貌似比法学院稍微低一点点，但她的“沦落”是学霸填报志愿失误后的被调剂，我一个学渣岂有颜面大言不惭地四处宣传有这么一位优秀的校友，我配不上这份殊荣。再说了，“为什么学法律？”

普通人能剖析个什么来，就算不学法律，学医、学建筑、当老师，全是赚点工资，安身立命而已。刘新鲜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态势，盯着我问：“岱君，你究竟为何要学法律？”

她仰头望向我，坚定的眼睛竟莫名发红，仿佛里面摇摆着两面旗帜，这跟拍电影似的场景我更没法接住了。她等不到回答，自顾自地道：“学法律做律师得有信仰对吧？就是底线思维！”

随后快速消耗完一杯花茶扭身走了，只留下她从联合专家组的会上领回来的任务。有点奇怪，竟没有通知我去开会，不过细想了也并不觉特别奇怪，刘大律师参会是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我是个充数的。我带着这个心态打开文件袋，原以为只是件小杂小碎之事，结果发现我太天真了，任务极艰巨：对于这起妙龄少女失踪案，警察从未放缓侦查进度，不断更新着对犯罪嫌疑人的构画，我需要将从几百个摄像头里调取的角度各异、画质清晰度不定、各式各样的疑似犯罪嫌疑人的“嫌疑”画面整理出来，以供后期以此为基础模拟合成参考图片。让律师来干这活并不奇怪，有些刑事律师长期和犯罪行为打交道，敏锐性、洞察力不亚于刑侦警察，所以虽然自我能力有限，但我对这项工作分配的合理性未持意见。而且以常理来推断，肯定不止我一个人在做这件事，最后取的也定是最优结果，我竭尽所能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就好了。而刘新鲜发来一条极长的安慰短信，解释了摊派到我头上的原因：一来我可以拿到一笔劳务费；二来她手头上的公事、私事摞成了山，忙的手指缝磨出了茧，为主任的女人搞定了房子又被派去收购美容院。收购的起因挺简单的，陶启明去美容院做美容，事先订好的VIP单间却被占用了，并对后来安排的双人间很不满意，她不开心主任自然不开心，主任为博心上人一乐，不惜豪掷千金将美容院买了下来。我向刘新鲜表达了虽然手上的杂事非常多，但对她的安排毫无怨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其中占了重要的成分。我边打印监控照片边闲想着法律人的信仰和起初是否攻读的是法律专业无关；秦主任对陶启明的好叫我再次开了眼界，当一个男人很爱很爱一个女人时，仅提供物质远不够的，还得无微不至地输出情绪价值。在唏嘘中不知不觉地打印了近一百张，按照时间先后排好序后意外发现最后一张是酒吧里那个男孩的样子。怎么形容呢，那天见到他时，他浓妆加持，加上灯光昏暗，事实上我未看清他的长相，但当面对这张照片的时候，他整个人一下子蹦进了我的脑海里。我不懂怎么会这样，纸张在手中滑动，直至目光落在了第一张最新“定位”的犯罪嫌疑人的图像上，不可思议的，竟和我假想中夏芷言将介绍我们认识的那男人的模样不谋而合。夏芷言描述这个男人有俊朗健硕的体魄、年富力强的身板、直挺坚韧的腰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君子风度，而我能想象出的完美男人也只有这个样子了。华灯初上近下班时分，刘新鲜打来电话：“岱君，整理好了吗？”

“好了。”

“有什么收获吗？”

这句问话似曾相识，我马上想到上一次自作聪明被秦主任误解成“建设性意见”而引起的一系列波澜，吃一堑长一智，又无真凭实据，于是果断地道：“没有”。“行吧。”

“刘律师，问你件别的事，之前你跟我说要多关心杨晓琳，为什么？”

“我有说过吗？”

“有。”

“不记得了，也许是因为我想搬来和你们一起住，我怕杨晓琳有意见，提前让她有个准备，别看我来了就要搬出去。”

“搬出去？”

“她一个未婚待嫁的大龄姑娘，和男朋友一块住不很正常。”

“那她要搬出去住，和你搬不搬过来有什么关联呢。”

“正好找个借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