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赵德贵留在了服务区，对接下来的路他没什么主意，坐在休息区等待着，等了有几个小时，服务区陆续开进了几辆大货车，赵德贵上去跟司机攀谈：“师傅，你们这车上拉的是什么？”

“我车上拉的是白菜和土豆。”

一个人回答道。“我拉的是大米。”

又一人道。赵德贵又问：“你们拉这些是到哪去卖？”

“不卖，谁敢卖这些？”

见赵德贵疑惑，又说道：“这是企业捐给汉康的物资。”

见赵德贵诧异的表情，又继续说道。“我们跑长途，要求两天送到，一趟给6000，去掉，油费什么的，一趟能拿3000。”

司机以为赵德贵也要找活干，热心的介绍着。赵德贵没听他们后面说的，开口问道：“你们都去汉康是吗？”

司机点了点头。“能捎带我去一趟吗？到那边后，我再付给你们钱。”

司机挥了挥手道：“不行，这不是私活，带不了你。”

另一个司机接话道：“你现在去汉康是干嘛？我们到那边都是要担很大风险的，来之前家里人还不同意我接这个活，要不是为了几文臭钱，谁他妈愿意跑这趟。”

赵德贵讲明了原因。司机道：“你再等会，过会还有从别的地方调来的车，统一发证件进城，老板应该也会过来，到时候跟他说试试。”

赵德贵心里又燃起了希望，闲聊了一阵，几人都散去，爬到卡车上休息去了。赵德贵则在服务区里等着，又开来了几辆卡车，车型和前几辆差不多，只是车身上挂着横幅，赵德贵认识上面的几个字“万”“一”“心”。“老哥？”

赵德贵正看着面前车子上的横幅，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顺着声音看去。来者身材高挑匀称，穿着一身黑色的修身羽绒服加长裤，脸上戴着墨镜，口罩，裸露出的皮肤很是白皙。赵德贵一时没有认出来怀疑的问道：“你在叫我？”

后者摘下了墨镜，面带笑意打量着赵德贵，接着说道：“你怎么会在这？见到白衣天使了吗？”

“是？”

赵德贵认了出来，正是他在坐大巴车时遇到年轻人。赵德贵大喜紧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钱…”还没等他说完，那人摆了摆手笑道：“我叫谢大宝，钱的事情没事，不知道帮到了你没有，没想到那么快又见到了你，你怎么会在这？”

赵德贵向他讲了一路的经历。谢大宝道：“上次和你分开本来打算回家，住的地方被封控了，我回不去就住在了公司，我和我爸商量要捐一批物资到各地，现在人手紧张，我来送下证件顺便看下现场情况，没想到那么巧，又碰到了你。”

“这些都是你捐的？”

赵德贵咋舌问道。谢大宝摇了摇头道：“公司是我爸的，我就是来帮个忙。”

赵德贵说道：“真没看出来你那么有钱。”

谢大宝笑着说道：“怎么？发现我有钱了？”

接着笑出声道：“所以那钱你不用放在心上，当我买的你那些特产，那些东西可太美味了。”

赵德贵摇了摇头接着说：“钱肯定要还你的。但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等我见到我闺女后再还你。”

谢大宝见他坚持，也不再推托，随即从口袋掏出了手机：“那咱们加个微信吧。”

赵德贵摸索了一阵，摸出了老年机，递给谢大宝道：“我不识字，你看看怎么加。”

谢大宝低头接过手机，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存了进去。说道：“我把我的号码存到了你的手机上了，之后需要什么帮助，你再联系我。”

赵德贵闻言试探的问道：“能把我送到汉康市吗？”

“这个没什么问题。”

谢大宝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接着对照德贵道：“报一下你的名字，身份证号，我把你身份信息报上。”

赵德贵忙从包里翻出了他的身份证递给了赵德贵。不多会谢大宝打完了电话，接着对赵德贵说道：“行了，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你跟着货车队走吧。”

赵德贵又吃了一惊，像是不敢相信一般，问道：“真的吗？你打这通电话，我就能到汉康市了？”

谢大宝点了点头：“我能做的就那么多了，到了那边后就要看你自己了，注意安全。”

赵德贵满心喜悦，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感激的看向谢大宝。谢大宝看见他这样，摆着手说道：“没事，都说了举手之劳，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安排车队，你去休息室哈。”

没过多久，赵德贵看见谢大宝拿着份盒饭向他走来。吃完饭谢大宝带赵德贵到一辆卡车上。谢大宝对司机说道：“司机师傅，这是我亲戚，去汉康市有急事，就麻烦您这一路多照应。”

又转头对赵德贵说道：“老哥，到那边我就没法帮你了，靠你自己了，希望你们早团聚。”

赵德贵点了点头，内心充满了感激。也想说些告别的祝福语，但一时间不知道说啥，只蹦出来了句：“希望早点找到女朋友。”

说完这句，谢大宝一愣，赵德贵也一愣，接着两人相视大笑了起来。车子一路上走高速开的飞快，赵德贵感到心情畅快，一路上和司机拉着家常，又在车上睡了一夜，天刚蒙蒙亮，车子驶入了汉康市，德贵被窗外都市的景象迷住了，各色的霓虹灯相应相辉，一座座发着光的大楼林立着，放眼望去，宛如白昼，赵德贵明白了女儿说的她在的地方为什么没有星星了。车子停在了汉康市的单独隔离开的仓库，赵德贵跟着卡车司机们下车测了体温，仓库工作的志愿者为他们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有休息室，连夜赶路的司机吃完东西就去睡觉了。赵德贵找到志愿者问道：“你知道怎么去市医院吗？”

那个志愿者找来了队长。队长问赵德贵：“你哪里不舒服？是生病了吗？需要的话，我们把你送到医院去。”

赵德贵忙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生病，我闺女在你们市医院工作，我是从老家过来的，我出发都好几天了，出发前我闺女生病了，我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我想去见我的孩子，你告诉我地方就行，你们太忙了，我不想麻烦你们。”

一行人听的震惊了，问道“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我们打电话和医院联系试试。”

赵德贵回答了他。跟医院取得了联系，两方确认了身份信息，没多久，仓库区驶进了一辆救护车，接走了赵德贵。望着救护车驶离，众人不禁心生疑惑。“现在医疗资源那么紧缺，市医院怎么还能派出来救护车接人。”

一人说道。“是啊，我看刚刚那个大爷不一般，刚他不是说孩子在市医院工作，说不定他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呢。”

“我看不像，看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

“……”在救护车上，赵德贵在一旁人的帮助下穿上了一身防护服，和车里坐着的人一样，赵德贵全身都被捂得严严实实。赵德贵一一打量，没有他的女儿。他看向窗外，道路空阔，只有零星的几辆车，诺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车内没有人说话，只有汽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的响声，赵德贵在安静的氛围中也没有说话，他不敢开口询问他心心念念的事情。只是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坐在车上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终于看到了医院的标志，但救护车没有进医院，而是驶进了医院附近一片僻静的园子里，该下车了，车门被拉开，赵德贵抬头，眼前站着几个人，所有人都注视着他，赵德贵把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看不出表情，但每个人眼里都透露着悲痛，每个人眼里都透露着疲惫，赵德贵再三确认，人群中没有他的婷婷。赵德贵感到一阵眩晕，支撑不住向前倾倒，几个人向他涌了过来。Chapter13赵婷婷在赵德贵抵达的前几个小时离世，病危时医院方联系到了梁芬芳，双方协作，在赵婷婷意识还清晰时，通了视频，赵婷婷眼含泪微笑着向母亲告了别，视频那头梁芬芳一度昏死了过去，医院方在梁芬芳昏死前挂断了视频，在医生同事的帮助下，赵婷婷在最后时刻录了与父母的告别视频。赵德贵的手机在前一天就因为没电关了机，错过了见女儿的最后一面。后来赵德贵每每提到此事，都眼含热泪，内心痛苦自责万分。从那之后，他养成了为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充满电的习惯。赵婷婷的遗体被安排就近火化，为了防止交叉感染，遗体不再进行告别仪式。医院还是安排了赵德贵见赵婷婷。隔着一面厚厚的玻璃，赵德贵看到了赵婷婷的遗体。“没有你让我可怎么活。”

众人看到赵德贵挺拔的身形逐渐缩小，他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攀附在玻璃上，望着婷婷，如一尊石化的雕像，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从他黝黑的脸庞滑落，却又悄无声息。看的人心都要化了。赵德贵一夜白头，看起来像苍老了十岁。医院和政府部门安排赵德贵住进了隔离酒店。婷婷的遗物大多被烧毁了，一部分经过长时间的消毒后送到了赵德贵手里。两部未开封的盒子装着智能手机，一个包装上用黑色粗线笔画着一个光头长胡子叼着烟的爸爸，另一个画着短发带着笑的妈妈。“这调皮孩子，浪费钱，还买了两个…”赵德贵看着两部智能手机放声的笑了出来，彷佛看到了婷婷画画时的搞怪的神情，笑着笑着赵德贵的视线模糊了，他想起年前婷婷打电话说等过年回来教他们用智能手机的事情，眼泪从眼中滴落到手机包装上，赵德贵见状，伸手抹掉了眼泪，小心的用衣角擦拭掉在包装盒上的泪水，生怕弄脏了包装盒上的画。世上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赵德贵生活的光亮随着赵婷婷的死一同黯淡了下去，人要是没了希望，也就没了一切，赵德贵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活着的不过是他的一副躯壳。赵德贵自记事起就没流过眼泪，生活里的磨砺也从没教他低过头，可现在他只觉得他的天塌了，心痛的像刀子在绞，他放任着自己，像是要把这一生的苦难都流干似的。赵德贵留在货车上行李被送了过来，他拿出手机充好电后给梁芬芳打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沙哑微弱的声音，赵德贵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妻子羸弱，他还不能倒下。他耐心的听着梁芬芳讲述着，不时地回应她一句，两人都没有提女儿的离世，她向他讲着村里谁家的娃娃又打架了，把衣服都扯坏了，家里的猪在他不在的时候有多么挑食，地里的活她今天干了多少，他向她讲述着大都市的壮观与繁华，说等他回家了疫情结束后就接她来看……赵德贵的老年手机开机了，却再也没有消停过，电话铃声跟放爆竹似响个不停，过年时都没联络到那么多的亲戚朋友。有的打来电话报了姓名都记不起，一番搜索才知道是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赵德贵接了电话。“婷婷上电视了，登上大新闻了，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婷婷，都说她是英雄，还有大记者去你们家采访哩，我早就说过这孩子了不得，她小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哩……”“这叫因公殉职，上面肯定要赔钱，只要你们不松口，就能狠狠敲上一笔，你知道那有多少？呵呵，那是你几辈子种地都赚不来的钱呦……”“叔你可别傻，我妹子死的冤枉啊，那么多医生怎么就她感染上还死了，我在外面打拼了那么多年，我门清着哩。你真得谢谢我给你打了这通电话，要不然你要损失多少钱哩，你听我讲……”“听说婷婷安排火化了，这火化的办丧可跟寻常的不一样，马虎不得，这样吧，等你回来，丧事交给我办……”“……”隔离结束返乡前一夜，赵德贵和梁芬芳通了电话。“孩子妈，你见到没有，他们都说咱婷婷是英雄，是最伟大的医生，他们领导给我打电话，把咱们婷婷夸的，说是她是巾帼英雄，是他们的榜样。”

“孩子妈，国家要给我们一大笔钱，咱们婷婷表现那么好，咱们做父母的不能给婷婷丢了面子，不能让别人对咱婷婷的印象不好了。”

赵德贵拒绝了政府和医院的抚恤金。他只在他们的帮助下取出了赵婷婷的工作后的薪水和奖金，赵德贵本想靠自己回去，可市里的公共交通工具都停了，赵德贵只得坐上了为他提供的返乡专车。赵德贵被安排穿上了一身新衣新裤，提着一个同样崭新的皮箱，坐进了一辆被清洗的干干净净的车里。车上还坐着其他人，赵德贵右臂抱着一只漆黑精致的小盒子，左手攥着同样不大的箱子，拘谨的坐在后座，箱里装着消毒后可携带的赵婷婷的遗物。从前和以后，这是赵德贵这辈子坐过最豪华的车了。车里飘着一股人工合成香精的味道，赵德贵闻不惯这种味道，被熏得只想打喷嚏，可他还是忍住了，他不想给别人添麻烦。赵德贵来时饥一顿饱一顿，最好的吃食也不过是桶泡面，回程的路上，停车就被人带进了服务区最好的餐厅，顿顿丰盛，可赵德贵面对一桌的美食，却提不起半点胃口，同行的人也只好随他。车逐渐驶入家乡，赵德贵依然心情沉重。还未近家，赵德贵接到通知，要隔离半个月才能回村。赵德贵又被带到了隔离酒店，小镇上人口不多，大小的旅馆加起来也没有几间房子，正经的旅店早被安排给一些返乡需要隔离的干部老板，赵德贵被分配的说是隔离酒店，不过是镇上被临时搭起的一片铁皮板房，用来接纳外出务工返乡的民工，疫情突然，又是凛冬，物资紧缺，赵德贵只领到了一条薄薄的褥子，第一顿饭只分到了一个冷硬的馒头。多亏送赵德贵来的司机见到当地防疫隔离条件不好，在电话里跟上级提起，赵德贵在临时板房里只住了半天，就被换到了小镇最好的旅馆里，余下的半月虽然赵德贵心情郁结，没有胃口，为他提供的饭食却顿顿丰盛，餐餐不重样。又是十几天过去了，赵德贵隔离结束，他从旅馆出来，正好碰上同村的喜子开着拖拉机来镇上包工，赵德贵等到了傍晚，喜子收了工，赵德贵坐上了开回村的拖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