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赵苍的话,赵穹心中很不是滋味儿。 赵穹本是青州的商人,做的也是皮毛生意。 那时生活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总体而言,还算勉强能在乱世生存下去,至少全家都能吃饱饭。 但是,这样的日子随着黄覆到来,一切都改变了。 法鞅施行的国策,很快就波及到了自己身上。 国策中规定,凡是境内商贩,每月必须缴纳营收七成为税,违者重罚,全家贬为贱民。 后来过了两年,楚国发动北伐战争,为了保证军队后勤,商税更是提升到了八成,最近因为扩军商税已提到了近九成。 面对如此竭泽而渔的压榨,楚国境内的商业遭遇了毁灭性打击,无数商户纷纷破产沦为贱籍,终于达到了法鞅所奉行的“重农抑商”的境地。 楚国国策对阶级划分也很明显:第一等自然是皇权在握的黄覆一族,从一等的便是有爵位在身的官将,次等为普通文武百官,三等为军士,四等为常年劳作的平民,以及最为低等的贱籍。 三等、四等民或许可以通过军功获取升迁,渠道而贱籍是没有任何上升改变身份的机会。 贱籍多是破产的平民组成,他们没有尊严,没有未来,只能任由官府随意摆布折辱,直到死去那天。 如今还能在楚国境内经商的,要么是由朝廷背景的官商,要么就是有特殊身份的官方眼线。 赵穹就是属于后者,因为重税导致破产贬为贱籍,还欠下官府一大笔税银,逼不得已之下,只能沦为楚国安插到大汉境内的细作,用以刺探有关汉朝的一切情报来换取减免部分商税。 不想,等赵穹到达长安后,所见所闻诸多种种,让他震撼无比,根本就没有楚国所传闻的那样北地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相反,长安百姓生活富足,各处酒肆茶坊内座无虚席,即便各地散班的工人都能随意进酒楼点上三四个荤素搭配的菜肴,再喝上一壶小酒,跟同僚一起指点江山,哪有半点饥荒的景象? 经过这段时日的了解,赵穹心中明白,楚国宣传的那些都是假的,北地各处生机勃勃,最近更是有商户联合准备向塞外拓展,要把生意做到叫大食和天竺的地方去。 赵穹是多么想能跟长安的商人一样,将自己的皮货行生意做到海外去。 可惜这只能幻想一下了,毕竟他的家眷都在楚国境内被官府严格看管,一旦自己背叛楚国投奔汉廷,一家老小将遭遇无妄之灾。 虽然汉廷对于自首愿意合作的细作间人一向从宽处理,但赵穹还是不敢,亲人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 面对赵苍的期盼和询问,赵穹将他带到角落,确定四下无人后,语重心长地对他小声说道: “你给我听好了,长安不是你想的那样,过几天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看看长安的模样, 不过你可得记住,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不然会害了咱一家,知道么?”
赵苍点点头:“兄长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赵穹闻言,心中稍稍放宽,随后从兜里取出一包油纸猛地往他怀里一塞。 “兄长,这是什么?”
“此物为麦晶糖,记得藏好,别让人看到。”
“多谢兄长。”
赵苍闻言大喜,忙把糖收入怀中。 就在这时,悬挂在前院的铃铛忽然晃动起来。 赵苍忙道:“来生意了,兄长我先去忙了。”
“去吧。”
望着弟弟的背影,赵穹无奈地摇摇头。 前院正厅柜台前,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的胖子正在询问皮货价格。 而那个朱统领则换上一副笑容陪在他的左右,但眼神里始终保持着警惕。 看了许久,胖子摇摇头道:“掌柜的,还有其他货没?你们也真是有意思,居然把店开在这鬼地方,这要不仔细找,还真不知道长安街坊还藏有这么一家铺子。”
朱统领微微笑道:“宾客问的是,不过蔽号小本生意,我是看这里的铺子租金便宜,这才盘了下来。”
“哦,原来如此。”
胖子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拿过一件貂绒制成的外袍,仔细看了眼做工,不由点点头,“掌柜的,你这皮毛做工不错,这件袍子多少钱?”
朱统领回道:“客真是好眼力,这皮子可是上好貂绒所制,如果客人喜欢,我可以便宜卖给你。”
“哈,掌柜可真会做生意,咦,听掌柜这口音,不似北地人吧?”
“客的耳力不错,在下荆州人士,近日才到长安做些小本生意。”
“哦,荆州人士,唉对了,荆州守军主帅辛弃玄是我旧识,我与他也有两年多未见,您来时可曾听闻过他最近在忙什么?”
“客说笑了,荆州守军主帅并不是什么辛弃玄,而是大汉镇南将军武镇英,不过武将军身份,我等草民又哪有资格见到。”
“哦,这倒是我记错了,对了掌柜的,还有其他货么?”
“有,稍等。”
说话间,朱统领告辞离去。 没多久,他跟赵苍一道捧着两张虎皮来到胖子面前。 “好皮,真是好皮!”
胖子见到这两张虎皮,顿时爱不释手。 朱统领趁机问道:“客还满意么?”
“满意满意!”
话到一半,胖子又道,“可惜我一直想用虎皮做件披风,不知贵号负不负责做裁缝?”
赵苍闻言,抢过话道:“瞧客这话说的,本号自然是负责裁缝衣衫,一件披风更不在话下!”
朱统领闻言,扫过赵苍的眼神,充满了阴霾。 胖子闻言笑道:“真是个会说话的伙计,掌柜的,这伙计不错啊。”
“呵呵,客人说笑了,不知客人这披风啥时候要?”
朱统领面笑皮不笑地回道。 胖子拍拍赵苍肩膀,用力点点头:“小伙子,你很好。”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元,放在赵苍手中:“这是赏你的,三天后把披风送到我府上,你得亲自送来。”
说完,胖子写下自己的地址,然后付了五块定钱后,笑着离去。 “多谢客人赏钱!客人一路走好!”
赵苍握紧手中银元,感激地向胖子离去的背影作揖致谢。 但就在胖子的身影离开别院大门后,赵苍面前就摊出一张大手:“拿来。”
“什么?”
赵苍不由握紧手中银元。 朱统领眉头一锁:“怎么?你想违抗相国府的命令?”
“我……” “拿来吧你!”
不等赵苍反应过来,朱统领一把抢过他手中银元,由于太过用力,直接将赵苍怀中的油纸包也甩落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
朱统领捡起地上一颗凝结成晶体的糖,用鼻子嗅了嗅,不由脸色大变。 “赵苍!你好大的胆子!”
朱统领暴喝一声,狠狠一拍桌案。 赵苍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可知我楚国上下尊卑有序,平民与勋贵之间,无论出行、衣着、膳食都有严格的划分? 糖这等贵重物资,是你这样的低贱级别能享用的么?说,这糖到底哪来的?是主动交代,还是等我查出来?”
赵苍吓得瑟瑟发抖,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说?哼,来人!将他给我吊起来,不给他饭吃,先饿你两天看你说还是不说!”
等赵苍被押下去五花大绑吊在院子里后,朱统领将麦晶糖重新用油纸包好,然后随手往嘴里丢上一颗,慢慢细品起来,随后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的表情,将剩余的糖都私藏了起来。 殊不知,按照楚国律法,他也没资格享用只有勋贵阶层才能食用的糖品。 但是,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违反楚律,便是法鞅给的特权。 一处细作盘踞点仅限一个领头的统领有“君在外,王命可酌情自取”,其余人则必须严格遵守楚律。 在楚国的高压统治下,青湖两地民间百姓赤贫千里,各个都处在温饱线上挣扎,所谓仁义道德早就被穷凶极恶取代。 而楚国高层则各个富的流油,尤其勋贵阶级更是享有各种特权,法鞅甚至允许他们巧立名目向治下百姓收取苛捐杂税。 其目的便是与当初倡导的“驭民五术”紧密结合,不给百姓任何身而为人的尊严。 不同于汉律,汉律同样很严,但不苛而是细,尺度把握的很好,每一条都是针对作奸犯科的人,楚律则是严苛至极,都是针对劳作的平民,毫无公正可言。 如今的楚地百姓,早已在法鞅严苛到极致的律法治理下,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