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几个月前，自己还从未想过嫁人之事，甚至根本无心情爱。而今日，却与那人许诺了终生，短短几月，心就判若两人，孟轻舟觉得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对嫁给陆弦是很期待的，即使相处时间不长，她也能从一些小事感觉到他会是个极佳的配偶。至于说喜不喜欢……孟轻舟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看见陆弦会很放松，自然也就很开心了。不过嫁人之前，她还有几件事要做。前几日呢，应该是陆弦上门提亲了，她那老狐狸老爹终于是派人来接她了。不仅是派人，还是派了好多人，连轿子都是府里最宽敞的那一驾。为首的姑姑她认得，可不就是平日三姨娘的狗腿子方嬷嬷吗，前几日放的毒蛇她还没忘呢。那老姑姑一口一个“五小姐”地叫着，平日里她可是明里暗里喊她“下贱坯子”的。见此情形，洗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上了马车就对孟轻舟说，“小姐，咱们终于把贱人踩在脚底下了！”

孟轻舟冷笑一声，人生本就是这样，人性也是如此，趋炎附势，见她落魄时人人都可踩一脚，见她起势时却可以忘了先前时如何待自己，没脸没皮地吹捧起自己来。她坐在马车上，倒是真期待一会儿杜云熙会怎么对自己。马车还没到孟府，大老远就看见孟炳如和杜云熙站在门口候着。几个月不见了，她这三姨娘还真是一点改变没有，哎，别说，还是有点变化的，就是穿得更加花红柳绿了。毕竟人家现在是宫里娘娘的生母，身份跟之前大不同了。倒是孟炳如，还是和从前一样，看起来就是个贤良方正的。啧啧，要说会演这个事，孟轻舟时常觉得是遗传，遗传了她的老狐狸爹爹，学了一副弱不禁风谁都可以欺负的样子。“真是旷古未闻！老爷和三夫人居然在门口等着咱们！”

洗竹正实时更新着最新动向。很快马车就在孟府门前停下，孟轻舟由着好几个人扶着她下了车，一步比一步慢，今日穿得又单薄，路人看了还以为孟府五小姐是个病秧子，弱柳扶风的，风一吹就要飞走了呢。“女儿见过父亲，见过三姨娘。”

她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听起来倒真是娇弱。她还嫌不够，还故意咳了两声。孟炳如一直都是知道杜云熙刻薄孟轻舟的，所以也一直以为孟轻舟的身子骨弱。看见她这个样子一点也没觉得意外，不，若说意外，就是意外陆弦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病秧子女儿。“起身吧，你身子不好，赶紧回屋休息着。”

杜云熙一声冷哼，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五姑娘回来了。”

孟轻舟没理他说的，朝着杜云熙又拜了拜，“舟儿在外这些日子没回家，还未恭喜姨娘。三姐姐成了宫妃，姨娘想必十分高兴呢～”说起这事儿，杜云熙可就来精神了，得意的劲立马就上来。“可不是～黎儿国色天香，又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如今嫁了皇上，日后荣华富贵可是享不尽的～”孟轻舟笑笑，她就喜欢看杜云熙这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得意劲。瞅她那样，真是恨不得满大街贴告示，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女儿成了皇上的妃子。“是呢，舟儿羡慕三姐还来不及呢。”

看孟轻舟这样奉承她，虽然有点意外，但却十分受用，脸上的得意神情更盛了。“好了，小五身子骨弱，别让她站在风口。赶紧回屋吧。”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在府中待嫁，先前陆弦说过婚仪之事全权由侯府操办，还真是“全权”。除了宴请宾客的名单需要孟炳如给一份，于是陆弦的贴身侍卫萧巳来过一次孟府之外，孟家几乎是没有任何参与感。杜云熙乐得清闲，正好她也不想给孟轻舟添嫁妆，只得让孟炳如照着规矩置办了一份。近几个月来，孟炳如为了家里这几个女人的事是忙得团团转，孟子黎出嫁的时候是十里红妆，孟轻舟他虽不疼爱，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唯一的嫡女儿，于是孟炳如心疼的打开了自己的藏宝阁，足足地给孟轻舟添了比孟子黎多一倍多嫁妆。心疼，当真是心疼。有段日子没见到陆弦了，虽说夫妻俩结婚前本就是不见面的，但这么久不见，孟轻舟心里还是念叨着。这就正念叨着，好似有心灵感应一般，陆弦就又翻墙进了她的院子。孟轻舟放下浇花的水壶，“你来啦！”

“这段时间比较忙，你在做什么？”

陆弦今天刚好穿的是和孟轻舟一样的紫色衣裳，倒挺般配。“闲来无事浇浇花，结果因为太闲浇了太多次，这花根都要沤烂了。”

孟轻舟指着那盆坏掉的山茶，一脸无辜。“无事？”

陆弦反问。被他这一问，孟轻舟心里有些发毛，“你到底派谁在盯着我啊？怎么大事小事连我藏着掖着的事你都知道！这样监视我，实乃小人之举！”

“不是监视，是保护。我的人看到你独自一人出了府，担心你的安危才跟了上去。”

孟轻舟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唔……好吧，确实有事。”

她之所以一个人出府，是去杜云熙常去的首饰铺子，吩咐老板按照杜云熙日常的喜好，打一套大金大宝石的首饰。她给老板说自己是孟府三夫人身边的女使，这不是五小姐要出嫁了，三夫人需要一套新的首饰镇镇场子，要老板务必打造得天上地下只此一套，银两的事不必担心。那老板见孟轻舟长得好看，又是个眼生的，起初还有些不信。然后孟轻舟立马就拿出了一根金条作为定金，老板两眼放光，马上就答应了。接着孟轻舟又买通了首饰铺的一个小厮，让他到时候就到孟府去找三夫人身边的方嬷嬷，说首饰已经打好了，由于十分贵重，要方嬷嬷亲自到首饰铺去取。要说这孟轻舟的盘算，就是趁方嬷嬷去首饰铺的路上找人把她绑了，发卖给人牙子，或者丢到荒郊野岭叫她自生自灭去。但这最后一关就是怎么才能让杜云熙相信首饰铺为她量身定制了一套首饰呢，她得如何才能放心地让方嬷嬷去铺子取呢？还有去哪里找可靠的人把方嬷嬷绑了。听她说完整个计划，陆弦问她“怎么不找我？”

“对哈，你简直就是一个现成的…嗯…这个怎么说，反正是我的靠山！”

孟轻舟是装的，她早就想到找陆弦了，不过有点担心他知道了觉得她太恶毒。“你哪里是才想到，分明是等着我开口罢了。”

“嘿嘿，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火眼精金！”

孟轻舟讨好地说，她发现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精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绝招了。“不过，把她发卖给人牙子，我不同意。”

孟轻舟站起来，“为什么？难道你觉得我太狠了？呃，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不，我建议是直接丢河里。”

“…………”这是什么夫妻凑一对了，一个是要折磨仇人，一个是直接要仇人的命。那要论狠毒，还得是陆大人，孟轻舟甘拜下风。“你也与我三姨娘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会就为了我吧？而且你也没问我为什么要害她。”

陆弦看着她，默不作声。孟轻舟也满头疑问地看着他，想了很久，突然有一个很恐怖的念头。“你不会是从小就派人盯着我了吧？”

“也不是从小，是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那时候的你瘦的就剩下一副骨架了，我派人打探，才知道你三姨娘一直在虐待你，那老姑姑更是在旁边没少添油加醋。”

“怪不得！我还以为是我爹良心发现了要她对我好点，我就说怎么从那时候开始就没吃过有毒的饭了。不过……”她凑近陆弦，“陆小侯爷，你这算盘打得够久的，竟然从那时候就开始算计我了。”

“孟五小姐注意措辞，这不是算计。”

孟轻舟哼了一声，不是算计是什么。现在想来，从入宫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再到后来的每一件事，除了绾娘做的那一场戏，根本每一件事都是他算计好的！“你这样一说，我觉得丢进河里还是便宜了她。”

她回忆起这十多年自己受的挫磨，还有母亲，本来母亲就患有心疾。在世时，杜云熙还时不时的整些幺蛾子刺激母亲，还有自己那一年被下了红花，彻底伤了身子。这些绝对都少不了方嬷嬷那个恶毒妇人的手笔。孟轻舟心里发起狠来，绝不能只是丢到河里让她白白地淹死了这么简单。“那我便替你把人抓到庄子上，再把你带去，你亲自处置她。”

孟轻舟说好。很快，事情就顺着孟轻舟的计划进行了。那天早上晴空万里，天气好得不得了，早起孟轻舟的心情就特别好。那天陆弦走后，杜云熙就收到了孟炳如的消息。说是陆弦为了他和孟轻舟的婚仪，命人给孟炳如在城南的那家只为权贵做衣服的裁缝铺定了一套新衣，在城北的那家首饰铺子给杜云熙定了一套赤金红宝石的首饰，不日便要做好了。为了让她相信，陆弦派来的人还不断提醒她这首饰有多么贵重，有多么价值连城，务必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去取。听到价值连城，又是足金又是红宝石的，杜云熙心花怒放，竟是一点没有怀疑。连连称赞这个准女婿会做人，说到时一定让方嬷嬷去取。午后，去杜云熙的院子打探的洗竹回来了。“小姐小姐！方嬷嬷出门了！穿得花枝招展的，看起来有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孟轻舟点头，继续沉下心来作画，她预备画一副寒梅图送给陆弦，报答他这次的帮忙。到了傍晚，陆弦来了。搂着她的腰，轻轻松松就翻过了墙。二人趁着夜色朦胧，坐进了马车里，很快就到了上回孟轻舟住进的那个庄子。院里没点灯，一片黑暗。陆弦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就往最里面的院子里走，终于在一处最破旧的屋子里听到了有人挣扎的动静。陆弦点了一个火匣子，孟轻舟感到刺目，火光之下，她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杜云熙。眼见方嬷嬷被绑得像个大螃蟹，一点都动弹不得，嘴里也被塞了一块破布，平时涂脂抹粉的脸此刻也全是墙灰。孟轻舟不由得觉得好笑，亲自走到杜云熙面前，摘下了她嘴里的破布。“孟轻舟！竟然是你！”

“废话，当然是我。难道是方嬷嬷做了太多坏事，仇家数不清了？”

“呸！我做了什么坏事了！我做什么坏事了！你少在这里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啪——”孟轻舟扬手就是一巴掌，杜云熙被打蒙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你竟然敢打我？”

杜云熙以为她平时文文静静的，像个纸片人似的，打起人来竟这般疼。“我乃华阳公主所出，我父更是当朝国相，我夫君是八大世家之一的齐煊侯。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跟我攀关系？”

“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啊？嬷嬷刚刚说什么？我竟然敢打你？恐怕要嬷嬷失望了，我不仅敢打你，还敢放狗咬你呢。”

只见陆弦牵来一只黑毛的大狼狗，那狗牙滋啦滋啦还流着口水。“这只狗叫黑豹，向来最爱死人。”

陆弦板着个脸，一脸平静的说。方嬷嬷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不停后退，“你干什么！你们两个想干什么！我家小姐可是昭仪娘娘！”

“了不起啊？您快别攀扯三姐姐了，不然，现在是您，下一个便是我那三姨娘”这话当然还是孟轻舟恐吓她的，她现在还不想对杜云熙做什么。报仇还得慢慢来，杜云熙还得留她一会儿，根不烂到深处，怎么好一刀剜去呢？“你们敢动我！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陆弦拉着孟轻舟走了出去，不想再听这丑妇的鬼哭狼号，当然，黑豹留下了。刚走出院门，就听见房内传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没几下，便停了。陆弦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她又杀人了，这是第二次，虽然对方都是活该。“又在想什么？”

“杀完人就有点愧疚，感觉她罪不至死。但是她害我的时候，我又想她死的越惨越好。”

“人之常情。是她该死，不必自责。”

“话虽如此，却很难不去想。”

“轻舟，这个世上，问心无愧便好，不必人人都对得住。”

她没有回答。翌日，天还没亮，出门采买的府中丫鬟就发现了被人丢在门口的方嬷嬷，被狗咬的全身上下没一块完整地方，脸更是血肉模糊。还是丫鬟凑近认出了方嬷嬷的那双鞋子，是三姨娘赏她的，江南丝造局所制。她整日里炫耀，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这鞋子只有她有，没想到最后竟然成了辨认她的工具。下人通禀了杜云熙，杜云熙吓得赶紧跑去找了孟炳如，孟炳如脸色一沉，下令封锁消息，绝不能让此事传出去，绝不能让他的名声因此受损。孟轻舟在暗中看着，果然啊，对于他这个父亲而言，旁人都是不要紧的。要紧的只有他自己，他的官声，他的利益。杜云熙守着方嬷嬷冰冷的尸体，在堂里大哭不已，看起来十分伤心。也是，那毕竟是从小就陪着她嫁进相府的婢女。可见她守了方嬷嬷一天一夜，孟轻舟还是不免动容，她对婢女……还是有情有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