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皮透着鲜艳劲儿,半大的叶子嫩绿嫩绿的,稀疏的树荫下是间杂着土房和红砖房的安静村落,静静的巷子里两个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的孩子正往家走。张鹏涛没了精神,也不说话,不知是在于乐面前的尴尬还是被人教育后的失落。于乐满脑子都是刚才受欺负的事儿,他觉得在表弟面前丢了面子,自尊心也受到了伤害,心里盘算着怎么报复一下对方,以至于差点踩到土路上新鲜的牛粪。腐朽掉渣的木门被俩人吱悠的推开,姑姑依旧坐在炕上一针一线的绣花。于乐把表弟拉到姥姥曾经住过的房间,翻出了纸笔。“弟,咱不能这么算了。咱们也得找人去教训教训他们。你手头有多少人?”
回到家有了安全感的于乐又有了精神头,他像一个将军一样,拿着纸笔开始测算兵力。“哎呀,算了吧,我哪认识什么人。他们就是二流子,一天到晚瞎咋呼,不用搭理他们就行了。”
“那不行,咱不能叫他们欺负了。这样,我给你找几个人,他们都听我的话,我评三好时,在班里得了全票。说话好使。”
于乐脑子一热,吹起了牛,想要在表弟面前找回刚才丢的面子。“你看,这个人是我同桌王猴儿,跟我差不多高。挺有劲儿,俺俩上课经常互相捶打。这个是岗口村的张俊磊,我跟他关系也不错,他很壮实。大磊你见过,比咱大一岁,他肯定也没问题,也会打架。……”像表弟以前在纸上写女孩儿的名字一样,于乐在纸上写了五六个男生的名字,这是他回家路上想到的。当然,他写的这些人会不会听他的话跑十里地到陌生的村子帮他打架,于乐自己也不清楚。他只是想给表弟展示一下自己也认识“人儿”,也不是好欺负的。“弟,你说吧,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回去联系他们,直接过来好好教训教训那几个东西!”
说完这句话的于乐一扫心中的阴霾,好像拥有了千军万马,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可冲锋陷阵。他心里充满了骄傲,虽说还没动手,怨气已经消了大半。“昂,要是下次他们还来找事,你再联系吧。”
表弟张鹏涛并没有像他一样兴奋,或许他觉得这根本不靠谱。“行,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跟我说。咱不缺人!”
于乐把纸往表弟身前一推,似乎已经取得巨大胜利那般,失去的尊严好像也全部找补了回来。其实,就算表弟真的让他去找人,于乐也不敢,毕竟他不是那么胆大的人。他不过是过过嘴瘾,纸上谈兵而已。如果那时像现在这样有键盘的话,就是另一种发泄方式了。于乐写的那张名单上的人大部分是老实本分的。于乐当时没有考虑到毛毛和彭程他们。如果于乐真的找到毛毛,或许也并不是不能实现他的计划。随着VCD在各个村子里的普及,香港拍的电影光盘也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这其中最受男孩子们喜欢的电影就是古惑仔系列。他们不仅看,也在模仿,各种小帮派在男孩子们中间兴起。就像欺负于乐的那四个孩子一样,见到生人,尤其是听说很厉害的人,就会如同狗撒尿一般做点什么宣示自己在这一块的小霸主地位。毛毛他们也有了自己的小团队,跟着比他们大几岁的人一起,整天到处晃悠,欺负一下比自己小的,挑衅一下比自己大的,跟别村的孩子练练拳脚。只是不同于表弟张鹏涛的同学,毛毛他们从来不为难、甚至护着自己的同班同学和那些老实孩子。他们挑衅的对象多半是跟他们一样喜欢拉帮结派的人。照这样看来,毛毛他们应该是学香港电影学得最像的。虽然于乐过完了嘴瘾,但他还是很怕出门,他担心再遇见那几个孩子。所以,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都是在院子里跟表弟玩玻璃球、扑克什么的。“你俩怎么不出去耍了?”
姑姑上茅房的时候看到他俩一下午都在院子里,随口问了一句。“外面没有什么好耍的。”
丢人的事于乐没好意思跟大人说,随口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接下来的一天,于乐还是不敢出门,跟表弟关系比较好的三个女孩子来家里玩,想着拉他俩一起出门打羽毛球,最后被于乐忽悠着在院子里玩了一天的保皇。于乐觉得这样实在没意思,假期第四天的清晨,借口得回家写作业了,坐着舅舅的自行车回到了自己家。回到自己家的于乐第一次觉得家里这么安全,自己村里的小伙伴这么可爱,这么文明。听玲玲说燕子前天来了一趟又走了,于乐算了算,那个时间自己正在表弟村里挨欺负,真是得不偿失,当初应该听母亲的话的。午后,墙跟儿的阴凉里,亮亮正跟自己的同学摆阵赢玻璃珠。旁边坐着一个姑娘正安静的看着他俩。于乐吃过了午饭,在门口露了个头儿,看到亮亮后疾步走了过去。于乐蹲在亮亮身边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一甩头被坐在马扎上的姑娘深深吸引住了。如果说见到燕子的感觉是开心快乐像夏天的骄阳一般,那么见到这个姑娘的感觉就是温暖,温暖的像这五月初的艳阳天一样,恬适安静舒心。这个姑娘单名一个“梦”字,是正在跟亮亮玩的那个男孩的姐姐。于乐认得她,比自己大两岁,跟自家东屋二驴子家的大闺女是同班同学,正在读六年级。平时很少见到梦,她似乎很少出门。这是于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她。燕子是开朗活泼有一点点男孩子性格的,梦是文静淑女的,是另一种美,同样那么吸引人。此刻的梦正的坐在马扎上,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她穿着干净的粉红色七分裤,一尘不染的白色T恤,整齐的短发,没有一丝额外的修饰。她的皮肤很细腻,很白净,她嘴角微翘、眉眼自带笑容。黄色坑洼的土路、掉了墙皮的土房子、墙跟儿旁枯黄的苞米秸秆、三个脏兮兮男孩的映衬下,她宛若遗失人间的美玉。“哎,你老看我干什么?”
梦轻声的问了一句,面带笑意,声音温和甜美,却把于乐吓了一跳,他才意识到自己干巴巴的盯着人家看了挺长时间了。“没……没有……没有……我……我……我看你后面,好像有个猫跑过去了。”
于乐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梦的话,红着脸结巴了起来,眼睛不停的扫着她身后的地方,一方面掩饰着尴尬,另一方面看看自己应该说在看什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