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若柏的身体忽然变得轻快起来,脑袋撞到了天花板。他并没有被撞晕,而是直接穿进上一楼的房间内。天花板也没有出现预料中的一个大洞,甚至连响声都没有。环顾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个待产房,三张病床,白床单,白被褥,在灯光下显得洁净,静谧,两个肚子大大的女子分别靠坐在前后的一张床上,都微闭着眼,床边各有一人陪伴,正在打盹。靠前一床的陪护是个女孩,内里一床的陪护是个五十来岁的妇女。心里暗叫一声惭愧,他掉头准备离开。刚转身,不料迎面差点撞到从窗外飞进来的一个东西,是个桌球大小的纯白珠子,后面若即若离地拖着个淡蓝色的尾巴。那珠子本是朝内飞去的,到得董若柏面前,即将撞上的瞬间,忽地一顿,急速地原地旋转起来,好一会儿方才缓缓停下来,董若柏也是被吓了一大跳,正有点不知所措,就听见一个声音从珠子里传来:“喂,为何拦我去路?你是新亡魂吧,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懵懵懂懂的!”
“胡扯!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什么拦你去路,什么亡魂!乱七八糟的!”
这珠子的话犯了董若柏的大忌,所以,他也毫不客气地马上让对方明白,自己很不爽。“那要不然你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拦在我面前?”
“哼!你又是什么东西,是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
董若柏怒怼了一句,也懒得跟它废话,扭身就走。董若柏是个比任何人都怕死的人,与生俱来的怕,就如有的人恐高、惧蛇、惧狗、惧蜘蛛蟑螂老鼠一样。有感于此,他自个儿给取了个名称叫做“PS症”。而这珠子,一开口,就戳到董若柏的软肋了。身后传来那珠子的声音:“哎!一般来说,新亡魂都这样,晕晕乎乎,到处乱闯,无非想证明自己还活着,说到底了就是不肯承认现实罢了,算了,不跟你计较。”
“别张口闭口的亡魂亡魂好不好!你才亡魂,你才亡魂呢!”
听它这么笃定地一再称自己为亡魂,董若柏不禁无名火起。不过,心底里却无端端涌出一股慌慌的感觉,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便刻意让自己的嘴上保持了一定的战斗力,但他发现此时能够使用的词汇有点少,只能凑合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哼!”
最后这个“哼”字,尾音明显显得疲软。“我当然是亡魂啦,只不过,马上就不是了,你没发现,我正在前往投胎的路上吗?”
这珠子似乎没发现他细微的变化。“这么说,应该称你为魂球了?”
董若柏心中早就想骂他了,所以就故意起了个谐音。“随便你,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新人了,无所谓。”
“好吧,那你忙你的投胎去吧,我就不奉陪了,魂球!”
心底不断发虚,董若柏不敢多聊下去,他原本对自己目前的状况就有点疑惑,被这么一闹,更是没底。“慢着,哦,我是想说,你是新亡魂,我是即将来到人间的老魂魄,咱们今天这生死之间的交叉相遇,可是很难得出现的一种情况,兴许这在暗示着咱们下辈子还能再相见,不如定个暗号什么的,方便以后能互相认出来,如何?”
“喂,都说了,我还没死!你是不是欠揍!”
一慌一急,董若柏就把自己最怕说的那个字都说出来了。“好吧好吧,不同意就算了,拽什么拽!真是的,神经病!我的时间也到了,不跟你聊了!”
那魂球在原地打了个转,然后忽地一下子加速朝里面那床的产妇飞去,在距她身体约一尺左右就消失不见了。几乎同时,那产妇轻哼一声,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旁边陪护的那妇女赶紧抓住她的手问:“我去叫护士,你坚持一会。”
听口音,是外地人。外面那位陪护的女孩就走过来,对妇女说“你去吧,我帮你看着。”
一个大男人闯进待产房,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董若柏不敢多作停留,就从打开的窗户钻了出去。本来是可以从刚被那妇女打开的房门走出去的,可他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是所谓的亡魂,就走了窗户,结果,还真的就轻松地钻出去了,身上什么感觉都没有。那窗户可是一直只打开大约手掌宽的缝而已啊。这个实验令董若柏瞬间脱力,事实摆在面前,八成真是个亡魂了!他无力前行,索性在窗下蹲了下来,仔细咀嚼着方才那混球的每一句话。然后一一对照着自己的情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好一会儿,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忽然想起那个魂球说的话,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或许这个交叉相遇真是个缘分吧。既然是个缘分,不管怎么说,不能这么白白错过不是,再说了,这也不需要花太多精力,这样想着,董若柏就回头看向屋内,此时窗户已经关闭,还拉上了窗帘,可是,他很悲催地发现,自己的目力居然能穿透阻碍,见到了屋内的一切,并且清晰度特优,他见到了病床前的那位刚进去的护士正在忙乎着,他还看到了床头挂着的病历卡上的名字:庄易萍。董若柏的目力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一下下。他把这个名字记下。然后,匆匆逃离。董若柏从空中飘浮着,漫无目的地到处转了一圈,后来就上了医院楼顶。他不敢往回走,不敢去寻找那个实体的“自己”,他没有勇气面对那种自己看着自己直挺挺躺在床上的场景,一想起这样的情景就会恐慌到崩溃。董若柏一直试图回忆之前的事情,可就是不能如愿。他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希望借着远处风景让心静下来,可这一看,却令他更崩溃。远远的那山坳中此时正在往外冒烟。开始董若柏以为是山火,可仔细一看,却不像,因为这烟太纯了,特别特别纯,特别特别灰,并且,很诡异,它没有无限地向外扩散,当达到一个规模后,就静止不动了。这医院在镇上,是个山村小镇,外围有山,只是距离比较远,那山坳与这个镇上的直线距离少说也有二十公里以上。从这里看过去,只能朦朦胧胧地见到山的轮廓。可那灰烟却显得特别清晰,就连那顶部逐渐稀薄的细微之处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种感觉,就如悬浮在面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随后,从灰烟中由模糊到清晰地显出一道高大的人影来。这道人影一显形就直接从灰烟的包裹中脱离出来,然后往镇上这个方向移动,脚不迈,身不晃,快速地向董若柏的方向飘来。这二十来公里路程,竟在眨眼之间就被他给拉短了一大段。此人身着皂装,面无表情,一脸煞白,高高的帽子上一个大大的“差”字,右手中还晃晃荡荡地拿着一条铁索。他一现身,整个镇区所有的喧嚣嘈杂都忽然消失了,整个世界变得可怕的寂静。鬼差!勾魂使者!肯定是。勾谁的魂魄?我?是我吗?一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