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少见到下雪的成都。在他的印象里，南国的雪少见而温冷，一片片地从天幕中落下来，风起便化作扶摇相接的国度，跳跃在人们的肩头上，就摞起一层，沉沉地压着，更加又更加的重。又是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手心里，刹那便化成水，闪着银色的光亮。街角的奶茶店一直开到深夜，散场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走进这家店里，他们一边兴奋地讨论着，一边买上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呼了一口热气，热气马上凝结成散开的白雾。于是他慢吞吞地用衣领遮住半边面孔，走进奶茶店里买了一杯可可热饮，然后在一家闭门服装店旁的不起眼角落里坐下，一边喝一边用手机检索着回杭州的机票。抬起头，他望见远处大楼上闪亮无比的霓虹灯，那把贯穿银龙的剑，那个被捧上王朝神坛的名字。他只是笑笑，抬起自己不断颤动的右手，透过指缝看这场如天外来客般的初冬大雪——还是冷的，一片又一片地下。远处大楼上亮着的灯光慢慢熄灭，随着灯明暗的节奏，观众也渐渐全部散场了。雪慢慢地小了，最后的雪花在风中纷乱地跳着舞蹈，直到它抵达天空的尽头。雪落的楼顶上，亮着灿灿金红色的队徽，光芒好似在慢慢黯淡。明明是冠军的宣告。“言月尘，真有你的。比赛一打完就不知道哪儿去了，颁奖典礼都没来。整整一个小时！可找着你了。”

声音打破了雪的沉寂，女孩叹了一口气，将怀里分量极重的奖杯丢到了言月尘的怀里，“又一个，真重呐。”

言月尘下意识地抱住奖杯，感觉到奖杯上残留的温度，低下头伸手摩挲了一下，手还是微微发着颤抖。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灰暗下来。那种眼神一闪而过，他抬起头，笑道：“是啊。”

林雨歌觉得他今天怪怪的，她把两只手叉到背后，探过头去和言月尘玩笑：“让我猜猜，是不是怕请客?那可不行啊，来来来，附近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你知道吗?变态辣！请客，吃宵夜！”

言月尘手撑地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雪，没有否决。林雨歌吃火锅的模样绝对谈不上优雅，食材不断地迅速消失。直到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才抬头看见了沉默的言月尘——坐着，看着她吃了一盘又一盘，而自己偶尔给言月尘夹的菜，他一口也没有动过。言月尘轻轻拾起筷子，把盘子里的猪肚和牛百叶一股脑儿地塞进口中。可她看见了言月尘颤抖的手。她无数次见过言月尘的手。那只手坚实而平稳。她的瞳孔一瞬间收缩得那样剧烈，大脑一片空白，被一片洪流反复冲击着，她喉咙发干，顶顶爱的火锅也失去了滋味，她的嘴唇不规律地动着，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言月尘的手腕，失声喊：“言月尘……”“九歌。”

他的面孔上还是那个若无其事的笑容，“保重。”

林雨歌的筷子失去了掌控，随着清脆的一声响摔在了地上，世界安静了，只有这一声响清晰可闻。沉默许久，她打破寂静：“就差一冠，大满贯，你不要了吗?”言月尘说：“我会见证它。”

“可是……”林雨歌急促地要反驳却被言月尘又一次打断了。“天谕永远是传说，它不会因为无尘的离去而陨落。”

言月尘的语气里依旧带着不知真假的轻描淡写，“可我的手我自己知道，现在的无尘只会成为天谕走向大满贯的绊脚石。尘神会走上神坛，但没有人能永远站在神坛上，现在，他离开了。”

林雨歌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她这一刻才意识到她已经多少年没有看见过眼前这个身上没有天谕队服、胸前没有天谕队徽的言月尘了，他……是一打完比赛就找了教练解约，离开了这支他战斗了三年的队伍……他最后说道：“二队的山海不错，我走了以后，教练会把他提上来替我。”

这句话切断了林雨歌心里最后的念想。门打开又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林雨歌一个人，呆呆地站立着。无尘走了，他离开他深爱的赛场。无尘走了，他给KPL留下了后一丝不可磨灭的记忆。包厢的大屏幕上还在播放着刚刚结束的那场总决赛，那场绝境的巅峰之战。“一刀！尘神！从画风手里抢过风暴龙王，这个惩击和方天画斩几乎同时打出来，江城娜可露露丢龙之后想直接往回撤退，但是没有用，他已经被直接留下了！这个吕布打野已经从最大的笑话变成了最大的黑马！”

“我们知道江城这名选手有一个梗，叫“许渝江的龙你永远抢不到”，但是无尘，他做到了。这是本赛季的第一次！”

“但是正面战场上天谕被压在高地，很不妙，他们在拼命拖延时间，无尘必须马上往回赶，否则这场比赛就要结束了！”

“直接强行顶进！画风太渴望眼前这座唾手可得的银龙杯了，他们直接越塔杀掉了九歌和无神！随形的孙尚香还在输出，他是全村最后的希望！画风都很残，影子的太乙真人死保他已经倒下了！”

“画风还有兵线！”

“他们要推高地！”

“他们要推水晶！”

“一千天，画风要夺自己的第一冠！”

“等一下，还是他，无尘！他回来了还是他！跳大！高地地形太狭窄了，画风在撤退但是来不及了，无尘魔神降世毁天灭地！全部击飞！他吸了盾追着画风的四个人硬砍！”

“最残了的江城和破阵直接被击败，声声慢的护盾对吕布的真伤根本没有用！他追上去，声声慢也倒下了！”

“再一吸护盾追着江月砍，连上了五连绝世！这就是尘神！画风团灭！”

“龙兵来了，九歌也要复活，画风复活已经来不及了，先复活的鹊踏枝一个人守不住！没办法了，天谕，王朝已成，第五冠近在眼前！”

“这一年，天谕包揽三冠，离大满贯只差一步！”

“三年战火连烽云，血泪尘歌意未平。当时少年风华茂，剑指天涯留铮名。问谁今日登高阁?未需问，王朝不改，战歌不灭。更踏前路漫漫，上下求，重振威，他日再斩银龙！”

“点破水晶，恭喜天谕！三年，五冠这是一个传奇！而尘神，五个冠军，今天也必然会拿下第三个FMVP，他的名字在KPL的历史上永不褪色，老将永不凋零！今天，无数人，呐喊他的名字——无尘！无尘，永不止步！”

言月尘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为他呐喊的城市，直到夜色尽头，一切都清晰地发着光，雪已经在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反射出即将来临的破晓。东方的那座城，天空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冬雪落在残荷上，发出亮色。楼顶的大摆钟重重敲了几下，回荡在天地间。他知道，黎明终会到来，光芒终会破晓。曙光，不会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