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依,锵锵依……轰隆隆啪咚轰趴咚……”
如砖瓦般堆叠的漆黑音响中放出最大分贝的黑金属伴奏,穿着尖刺黑皮衣的长发歌手,手持有着不详惨白色外观的牛骨·乐器,在临时方块舞台的正中嘶哑地吼叫。
“我将骨灰研磨成尘,填入子弹混作灵魂!在冰冷的金属枪管上涂上鲜血,于至黑之夜向神明开火!”
“射穿神明!杀死忍者!把巨联合的尸骸挂在鸟居上!”
黑金属乐队“斧狂川河”的演出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癫狂,震耳欲聋的鼓点简直让听众的心跳都不安定了,观众们狂热的尖叫声更加重了不适感。老实本分的一般苇原市民倘若误入此处,会立即被亵渎的氛围震惊,进而惧怕,而后在年轻人们的起哄声与不屑的目光中逃之夭夭吧!
对于精力旺盛的学生,没有稳定工作的年轻人,以及对社会抱有怨恨的不幸者们而言,深夜的反神道·黑金属不单是享受,更是一种发泄。哪怕是衣冠楚楚的人生赢家·上班族们,也会在堵车时偷偷打开电台收听黑金属,这正是苇原城人照不宣的“暗面”娱乐之一。
(真没办法啊……)
控制者穿着常服站在角落,扮做非主流朋克爱好者的样子,在暗中监视着会场的氛围。
本夜参与公开演出的黑金属乐队足有两位数之多,以一支乐队一首曲子的形式轮换上场,一直不间断演唱直到天明。以“大祸平安纪念”为由,演唱会向全体市民免费开放。这样的演唱会包括控制者所在的主会场在内共有六场,以三天一次的频率彻夜上演,在虚光之灾过后精神极度紧张的市民群体中饱受好评。
而在舞台下跟着乐队主场一起咒骂资本家、忍者与神道的年轻人们绝不会想到,这般“无偿”的演出实际是由武会·军锋在背后隐秘组织的。为的就是让市民们拥有发泄渠道,而不至于像灾难当天一样被情绪支配陷入茫然的躁动中。
“跟我一起烧尽一切!!!”
主唱用指甲划破胸膛大吼。在他身后,打扮暴露的花魁们同时扯开了裹胸布,雪白的肉体暴露在聚光灯下,让观众们的情绪攀上又一个高峰。
(知名的乐队反而不信这一套啊。)控制者索然无味地想。
控制者在这次的任务中也负责与黑乐队们的交涉。非常有趣的一点是,越是知名度高的反神道乐队,其负责人就越显出配合的态度,甚至有不少乐队主唱拒绝了高额佣金,提出了“实际无偿演出”。
他们想要的或许是在上位者们眼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是借此机会打开商业化的出路,也可能是真正想为普通市民们做点什么。但无论出于各种理由,那些年轻人眼中闪着的都是理智的光。至于不出名的小乐队们,倒是真像他们的歌词一样,有种为反对而反对的情绪宣泄与无智狂气了。
能火总归是有理由的啊……控制者像局外人一样感叹,和激动的观众们一起鼓掌尖叫。
到目前为止状况都不错,几个小乐队之间惯常的械斗在开始前就被他制止了,气氛被巧妙地控制着,让听众们亢奋却不至于做出过激举动。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也能平安过去,而在大家的情绪宣泄完毕后,这样的临时演出就不需要了吧。
“斧狂川河”的演出结束,带着黑道墨镜的可疑主持人上台,拿着小型通讯终端念道:“下一支乐队要来了,想听歌就给老子安静混账!”
声音中的压迫感让一般人们微微安静了些许,黑道主持人满意地说:“接下来是,粉红闪耀☆赛博女孩的单人演出!”
——怎么突然换人了啊啊啊啊啊!
控制者在心中大声惨叫。演唱会的轮换名单里绝对没这乐队!而且这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画风是什么鬼,难道说淤秽=san在后台睡着了吗?!!
·
五分钟前。
“十分乐意。”
毛发稀疏的老人笑眯眯地说,“这位就是之前在手机里的女孩吧?真可爱啊。”
“呜啊啊啊啊啊……”绮罗捧着红吉他小声回复,“domo,我是绮罗。”
“domo,我是淤秽。想唱歌的话就去吧,不过,还是要做好不受观众们欢迎的心理准备。现在的年轻人啊,口味可是很奇怪的。”
绮罗道谢后在老人慈祥的目光中快步走开,某个戴眼镜的灰发青年正在入场处等着她。
“准备好上场了吗?”
“做不好准备的!”
绮罗慌张地叫道,“还以为会带我去KTV结果是黑金属角斗场?!”
“多超脱现实啊。”
“在主流偶像动画里演这种情节是要大炎上的!”
“别担心,万一被丢臭鸡蛋了我帮你拦下来。”
公孙策推了下眼镜,“还是说,仅靠原声不用能力在这里唱歌是太过于勉强了?”
公孙策的激将法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像是要报复他之前的失礼举措一样,绮罗使劲用手指点着青年的胸膛。
“公孙策到观众席去!”
“十分乐意。”
·
“粉红闪耀?”
“这什么啊……”“阿宅的地下偶像吗?”
“说不定是从乐队名开始的反神道。”
台下的观众们议论纷纷,不少人还讨论着“斧狂川河”刚刚的名曲。而在这位未知的歌手登台后,年轻人们的观点立即呈现出两极分化的局面。
“domo,我是粉红闪耀☆赛博女孩!”
小步跑上舞台的新歌手带着甜美的笑容,以充满活力的声音发出问候,“晚上好,苇原城!”
“好厉害!”
“好可爱!!!”
一部分观众兴奋地叫喊,他们看到了露肩装、短裙与好身材。“开什么玩笑!”
“滚下去!!”
另一部分观众愤怒地叫骂,他们看到了不合气氛的轻飘飘衣着与女性歌手的身份。
再这样下去的话怕是要有摩擦啊。控制者思索着控制氛围的手段,准备看准机会采用应急预案。这时,舞台上的女歌手,以令人瞩目的显眼方式举起吉他。
舞台装置上喷出烟雾,女孩中拨动吉他的弦。飞舞的指尖带出幻影,偶像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富有流行感的大七和弦扩散至众人的耳中,让看她不顺眼的年轻人们为之一惊。这是“斧狂川河”在五分钟前演奏的成名曲前奏,却被这女孩丝毫不差地重现出来了。
“等到听完歌后再做评价嘛,太心急可是会被女孩子讨厌的!”
吉他的伴奏声骤然一转,带着令听众们措手不及的急切。没给观众们更多的反应时间,新来的歌手开始了她的独唱。
“又一场盛会落幕了。【多么迷人的明星】
幼童仰望舞台,注视梦想。”
“又一场盛会落幕了。【多么疲惫的一夜】
歌手闭目哀叹,感怀现实。”
她弹着快节奏的和弦,却唱着抒情的乐曲。穿着职业偶像般的服装,又站在深夜的简易舞台上歌唱。可这一切的冲突都被调和了起来,被称作感情或是特质的无形事物,让这女孩融洽地融进了现场的空气中……
那是反神道·黑金属独有的韵律,向着不知如何形容的莫名压力发出的,反对与抗议
“辛勤奔走的过往,麻木活动的当下。
逐渐冷却的热情,带走了心灵。”
“想不起幼时的发言,只记得今日的应酬。
找不见钟爱的发卡,却寻得发黄的纸币。”
她是专业的,控制者做出判断。嗓音的动听赶不上最火热的歌星,但演唱的技巧绝对是连外行人也能听出的优异。歌词里带着未加雕琢的粗糙,可声音中带着能够听出的感情。
不知不觉议论声停息了,面色各异的人们聆听着歌曲的尾声。焦躁的伴奏舒缓下来,婉转的女高音带起最后的升调。
“请告诉我吧,神明大人……
曾经的我去哪里了?
真实的我又在何方……”
音乐停了,歌声尽了,粉发的女孩在台上认真地鞠躬。
“喂。”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再唱一首吧。”
这声音像丢入热油的火星一样,让会场中的气氛霎时间炸裂开来。“这家伙好厉害!”
“真格的啊!”
“哪个乐队的她是?!”
并不多么风雅的称赞声,与掌声一同如潮水般袭来。
“这不是黑金属吧!”
仍有爱好者争辩。“在反神道聚会唱传统乐曲……也是一种反抗!”
歌手打扮的朋克族大喊,他是“斧狂川河”的主唱。“拜托了,让她再唱一首!”
准备退场的绮罗站在舞台正中,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远远看见灰发青年站在角落,和观众们一起喊着:“再来一首!”
“真是的!”
女孩不好意思地说,“那就,再一首之后下场!要和我一起对之后登场的乐队说抱歉哦!”
半分钟的调音后,又一首新曲响起。现场的氛围空前热烈,刚下场的黑金属乐团成员挤在最前面录像。“创新黑金属啊喂!”
“超棒……”“头儿绝对喜欢这个!”
公孙策站在年轻的忍者身边,向他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啊山田小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给市民们免费唱歌可不能叫麻烦。”
山田说,“她唱得真好啊,是手机里那位小姐吗?”
“听出来了啊。”
公孙策问道,“你觉得跟星璃比怎么样?”
“公孙先生,那可是星璃啊!是根本无法当做比较对象的!”
山田直白地说。“不过……怎么说呢……”忍者挠了挠脸,看向舞台上动人的女孩。“值夜班时能听到她的歌声,我感觉好赚。”
“加班特有福利。”
“这几天烦躁的大家也会很开心吧。”
山田高兴地说。
·
绮罗在舞台上站了快半个钟头,一口气唱了四首曲子的偶像小姐,正在远离会场的公园歇着。
“感觉如何?”
公孙策给她递过去一瓶水。
绮罗慢慢喝了半瓶水,有气无力地说:“太过分了!大半夜强硬地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把我折腾到都快叫不出声来的地步!”
“我求求你别用这么引人误会的说法好吗?!被人听见了我怕是要完蛋啊!”
“哼!”
粉发女孩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公孙策是害怕谁听到呢?秦芊柏,还是时雨零?”
灰发青年没来由感到身后一寒。
大小姐就算了为什么会提起零的名字......
公孙策莫名心虚地说:“我是担心自己的,啊,风评。”
“去学院论坛搜一搜就知道,整天和美少女待在一起的公孙策在这方面的名声早就没掉了。”
“我基本不去那地方好吧。那论坛是迟子敬管的,互助会一帮狗仔天天编排我八卦整乐子,我整天看贴子血压会高的。”
公孙策无奈地说,“言归正传,感想如何?”
“我还以为自己会被轰下去……没想到反响这么好……”
这才是合理的结果。
超人气偶像星璃的歌喉是生化·改造的结果,她的歌曲是经过刻意设计的完美商品。可是,那些歌曲的基础都是她编写的,亲自上场演出的也是她自己。
苍穹之都是个遍地超能力者的地方,现场演唱的技巧在没有信息操控能力时可不好作假。倘若没有真正的实力打底,星璃的完美形象怎样都维持不下去,只会在一场演唱会后就被有经验的听众识破。
“归根到底,你自己的硬实力还是很足的,不然白大褂们怎么都捧不了现在这么火热。”
公孙策耸耸肩,“我估计今晚得有一半观众成为了赛博女孩的粉丝,这可不能叫唱歌不好听吧?”
绮罗用双手遮着下半张脸,看起来活像水獭一样。
“我真的很意外……”
“因为自己的实力?”
“还有公孙策的做法。”
绮罗害羞地说,“我以为你会开导我说我在战斗中帮了大家很多忙之类的,结果你把我扔到舞台上去。”
“我说这些顶什么用,你又不在乎能力战的表现。”
“呜啊!”
这回绮罗把整张脸都遮住了。
公孙策装作没看见一样滔滔不绝。
“绮罗你对于自己的力量和重要性有清楚认识。从认识以来你救了我们几次,我自己都数不太清楚。你哪里会纠结于战斗?在之前也都是随口一提罢了。
你真正在意的还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偶像活动,也就是歌好不好听,现场表演好不好看——这我一个外行人说再多也没用,舞台上一唱看看观众反应不就见了真章。”
再说,要是绮罗真对战斗中的表现有纠结,就不会兴致勃勃地做琉炎手办了。这可以当做“证据”向绮罗指出——不过看她的表情,举证环节应当是不需要了。
“公孙策好狡猾,轻描淡地看破了我的心事,又让我自己去解决。”
绮罗小声说,“偶尔也说些鼓励人的话语嘛,‘我觉得绮罗超厉害’这样的。”
“那种话又起不到真正的帮助,只会显得公孙先生我在博取你的好感罢了。”
如果是性命相关的时刻,或是真正的危机关头,就必须要亲自上阵救助。
而若是关乎个人隐私的心事,则还是想方设法让友人自己解决为好。
毕竟,踏入他人的内心总需要对应的资格。以“帮助”之名盲目地做出干涉,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伤害。
“哇呀呀,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绮罗嘟囔着意义不明的话语,随即笑了起来,“所以,我才喜欢待在公孙策身边。”
“能让偶像小姐这么评价,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真的哦。能看到这么多美丽的风景,参与这样激动人心的事情,认识现在的朋友们,是过去的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粉发女孩拿起小猫发卡。在扎起双马尾前,她移开目光,盯着花坛边缘爬来爬去的蚂蚁。
“……公孙策对我现在的衣着与模样,是怎么想的呢?”
“对于年轻气盛的我而言实在是过大的刺激,自从和你认识后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阈值都高了。”
公孙策干脆地说,“但很漂亮,也很可爱,我认为这是适合你的服装。女性想要展现自己的美丽,是没有任何人能指责的正当事情。”
绮罗重新戴上了发卡,扎起惯常的双马尾。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欢呼着抓住了灰发青年的胳膊。
“谢谢你,公孙策!”
“但是靠得太近就实际不太妙了!有点防备好吗!!”
“不要。我就喜欢和公孙策贴在一起。”
“请在这时候顾及一下公孙先生我的感受吧!”
“谁让公孙策戳我脑袋的,我要远程把你电脑里的色色图片全部删掉。”
公孙策脸上直冒冷汗。
“只有这个拜托手下留情话说你不会真的看了吧?喂别笑啊回答我啊绮罗!!!”
“呼呼呼~”
丑时三刻的昏暗灯光下,两人在公园中结伴而行。
今夜的苇原城听不见暗夜中的杀伐声,只有远方隐约传来的摇滚音乐,与年轻人们笑闹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