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林子,入眼是上了年岁的繁茂古木,枝头盘绕着乘凉的长藤,脚底是五彩鹅卵石铺的蜿蜒小路,通向幽深处,还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影。沿着小路,姐妹俩不时和遇上的鬼怪打招呼,那些鬼怪更多的目光放在张式和孺子牛上,有的友好,有的流露敌意。十几分钟后,张式他们来到一座小屋。屋内陈设较简单,一桌四椅,几枝盛开的粉色杏花,一幅字贴。粉衣少女回来就喊:“快去准备几样时令小菜,再上一坛好酒。”
孺子牛被墙上字帖吸引,驻足不前。帖上有字: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粉衣少女凑前问:“怎么样?好不好?”
“还差点火候,”孺子牛负手走到椅前坐下。“我也觉得不好,只是姐姐说后一句寓意不好,不让添上,”粉衣少女走到对面坐下,手肘撑在桌面,两手托着下巴,“要不你写一幅送我。”
孺子牛坐的椅子往后挪了挪,“我觉得这一句寓意也不好。”
“那上一句呢?”
酒黄衣衫少女插嘴问。孺子牛淡淡的说:“也不好。”
酒黄衣衫少女拿来笔墨纸砚,放在桌上,素手研磨,冷冰冰的说:“哪句好写哪句。”
孺子牛不知所措,写的不好又关她事了?没事瞎凑热闹。粉衣少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是啊是啊,写一句呗。”
“展现一下特长呗,”张式过来起哄,他看过孺子牛画的符箓,知道其笔力,但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孺子牛没法,起身握笔,轻轻一蘸墨水,写下: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酒黄衣衫少女一声不吭地坐下。粉衣少女起身绕过去看,又和墙上字帖比较,“姐姐,似乎写的比你……”眼见她脸色乍青,粉衣少女不敢说下去,忙朝门外喊:“没有凉菜吗?”
粉衣少女继续说:“我叫艳客,鲜艳的艳,侠客的客,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
孺子牛笑着说:“好巧,我叫才客,才怪的才,客人的客。”
粉衣少女神色一僵,又看了看酒黄衣衫少女。孺子牛发觉她神色古怪,似乎记起什么,见酒黄衣衫少女站起来,“是好巧,我叫才客,才行的才,才客的客。”
粉衣少女本体是杏,酒黄衣衫少女本体是荼靡。名花三十客,杏为艳客,荼靡为才客。“才行,才智和德行,才德很行,好名字……”孺子牛意识到自己用的也是这个化名后,顿时没了声音。张式出声解围,“我叫张式,弓长张,方式的式。”
才客置若罔闻,追问孺子牛,“客呢?作何意。”
孺子牛想了想道:“文人墨客,文才出众。”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个打扮清新雅丽的女子莲步轻移,收走笔墨纸砚,端来精致的盘子,三道爽口的凉菜、一坛佳酿呈上,另在桌上四个餐位添置碗筷。才客坐下道:“把碗筷撤了,我那有一套上好餐具,正好四份,去一个取来。”
相继坐下的三个感觉不对劲,菜已上桌,碗筷撤了,又取一套,上菜前不说?临时起意的吧。艳客猜出姐姐心里不痛快,但不知她要做什么。张式和孺子牛在其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才客又说:“妹妹这若有酒,再取些来,没有取餐具时一并带来。”
“姐姐今日好雅兴,去,再取一坛,”艳客吩咐下去。才客笑道:“知道姐姐雅兴好,还不多上几坛酒,再准备一面小鼓,咱们击鼓传花,助助兴。”
“听姐姐的,”艳客亦有兴致,“餐具还没拿来,先玩一会?”
张式和孺子牛相互看了眼,同声说:“好。”
才客道:“杯子换碗,满上。”
桌上多出三坛酒,四个盛满酒水的瓷碗,一阵杏花独有的馥郁清香飘散。有女子坐下开始击鼓,一扇花鸟屏风遮挡。艳客变出一枝盛开的粉色杏花,“击鼓传花,这枝花在我们四个手中传递,鼓声停,花在谁手中,罚酒一碗。”
张式面露难色,“一碗是不是有点多?”
艳客正要说,却被才客抢先,“多谢体谅,那我们姐妹就喝半碗。”
话落,接到才客眼神的艳客把手中杏花递与她,这便开始了。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鼓声时快时慢,富有节奏,传花的手也有快慢。鼓声骤停,击鼓女子口中喊道:“停。”
目光看去,才客刚把手缩回,杏花被孺子牛拿在手里,他端起碗,一口饮尽。艳客马上问:“怎么样?”
孺子牛仔细回味一番,赞道:“依稀望见春日里的杏花雨,伸手又见杏花稀少,不忍采摘。”
艳客听了,心里像喝了蜜一样,乐开了花。鼓声又起,开始传花。一连三回,回回鼓声止住,杏花都在孺子牛手中,连喝三大碗,脸上如抹胭脂,红扑扑的。第四回,孺子牛接的慢了,鼓声停下时,这枝杏花上有两只手,才客和孺子牛。张式嘴角噙笑,“这算谁的?还是都罚?”
孺子牛端起碗一饮而尽,“算我的,该罚一碗。”
又两回,孺子牛输惨了,嘴上长吁短叹,拿碗的手半点不慢,喝的贼快,看上去挺惬意的。搞的张式忍不住想尝尝,要不是有顾忌,都要把花拿在手里不传了。第七回,又是才客和孺子牛,这回不是接慢了,是递晚了。孺子牛刚要端起,才客把手一伸,按住酒碗,“这在往日是猜拳决定,太俗。你我各出一题,答不上的喝。”
孺子牛反问:“两个都答出呢?”
才客收回手,“继续出题,直到一方答不出。”
她正要出题,孺子牛面前的碗又空了,“厉害,这么难的题都能答出,我认输。”
才客愣了愣,立时气的牙根痒痒。头一回瞧见这种玩法,艳客忍不住发笑。第八回,不出所料还是才客和孺子牛。才客抢先道:“我先问。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何意?”
孺子牛答:“恃宠者与小人,他们都很难培养自己的浩然正气,难养身、心、性、命,所以与之相处要有远近分寸,太近了容易失礼,坏了规矩;过于远离,又容易招致怨恨,而不利于儒学的传承。”
才客再问:“我是不是那女子?”
“应该是我问了,”孺子牛提醒,不愿回答。才客像是没听见,“我可以换个问法,你是不是君子?”
孺子牛眼睛看向对面,“艳客,你说我是什么?”
艳客佯嗔道:“胆小鬼。”
“那就是了,”孺子牛又一碗酒下肚。才客见气氛微妙的不对,只好玩笑道:“妹妹现在胳膊肘就往外拐,将来嫁出去还了得。”
艳客抱屈,“姐姐休胡说,妹妹我是谁也不帮的。”
“难怪我找了许久不见,二位姐姐好兴致,却原来躲在这儿偷醉,”门外走来一个小女孩,一身衣衫三种颜色,脖颈处深红,渐淡,下身洁白。小女孩如回自家,一见生人在场,好奇起来,“咦?他们是谁?”
艳客想了想,怂恿道:“快来叫姐夫。”
小女孩走近,没反应过来,“姐夫,好奇怪的名字,才客姐姐,有姐这个姓氏吗?”
艳客闻了闻,好大的酒气,立刻发火道:“好呀,你又在哪里喝醉了酒?看我不揭发了你。”
小女孩拉着艳客的手告饶,“好姐姐,好姐姐,饶过我这回,下次再不会偷喝了。”
艳客故意道:“只要你姐夫饶你,我就不追究了。”
说着,她偷偷伸手指指孺子牛。才客出声道:“别闹了,妹妹来找我们做什么?”
小女孩讲道:“姐姐忘了前些日子定下的花朝了?诸位姐姐见二位姐姐迟迟没来,特地叫小妹来找。”
艳客愁容满面,他好不容易喝了这么多酒,纵使不酒后乱性,就不许她霸王硬上弓了?能不能不去啊?才客推托,“我们俩有点不舒服……”艳客心中一喜。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就邀请孺子牛了,“你们去吗?花朝可好玩了,姐夫。”
听着想去的孺子牛不想开口了。张式问:“那里有鼓吗?曲子多吗?”
小女孩心直口快道:“当然有鼓,曲子也很多,都是自制的,保证你没听过。”
“哦,”张式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可要去听听了,是吧,老弟。”
艳客跟着开口,“姐姐,我这会舒服多了。”
才客只好起身说:“那一起去。”
“酒别浪费了,”小女孩说着飞快的喝下一碗,看架势要把余下两大碗一并装下。“醉客,姐姐我可没饶你,”才客面色微沉,语气冷了几分。醉客酒醒了,嘴上告饶,怎奈才客不依,吓得急往门外跑,才客追出去。张式和孺子牛并肩走出屋子。看着对面空荡荡地酒碗,艳客发愁,起身又见自己眼前满满一碗酒水,更愁了。愁得酒卮如敌国,心中的愁烦遇上酒碗,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