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小六子起床的时候，他心里那点儿小别扭，就已经全部消失无踪了。他在被窝里慵懒地翻了个身，听着外头徐老歪跟李寡妇说话。“小娟儿啊，委屈你了。”
徐老歪的叹息声穿过门帘子，悠悠地落在小六子的耳朵里。“胡说啥呢，咋就委屈我了？”
李寡妇好像被徐老歪逗笑了。“你自己干着个小卖店儿，以前还自由自在的，现在天天来伺候我这残疾人，可不是委屈了么。”
徐老歪可怜巴巴地说着，尾音儿带着一丁点儿不易察觉的笑意。“你可拉倒吧！装啥犊子？我那是冲你啊？我那是冲小六子。这孩子从小也没个娘，村儿里别人都拖家带口的照顾不了他，有心无力。我这不是一个人轻手利脚吗？伸把手儿的事儿。再说我是真稀罕这孩子，长得机灵，又懂事儿，这些年你们爷儿俩磕磕绊绊的走过来，我都看在眼里。我给他做妈，我乐意。跟你有啥关系？再说，我是做六子他妈，又不和你睡觉，我有啥委屈的。”
李寡妇的声音飘进小六子耳朵里。小六子有些迷糊。“啊？那成啥了？你让我守活寡啊？”
徐老歪差点趴地上。“咯咯咯。”
李寡妇笑得前仰后合。炕上的小六子好像明白了。“你到我们家来，以后他对你只会更亲，搞不好我都要靠边儿站呢。”
徐老歪酸溜溜地说。“胡说啥呢，一天天没个正形儿，让孩子听着了你老脸也不臊得慌。”
李寡妇一边儿扒拉锅里的菜一边儿笑着骂道。“六子是个孝顺的孩子，对这事好像不是那么乐意。”
徐老歪忽然小声说道。“啊？真的？”
李寡妇大吃一惊，李安色变了。“真事儿，昨天我跟六子提这事儿，六子嘴上不说，但是脸上瞅着可不咋高兴呢，要不是看在是你的份儿上，一准儿得不愿意。”
徐老歪啧啧两声儿，很理解似地说道：“也难怪，我们爷俩感情多深呢？这回你要抢走一半，搁谁心里好受？”
“德行！拿自己当宝呢？我可不稀罕，我就稀罕我干儿子小六子。”
李寡妇声音里透着高兴，似乎被小六子认可，是个可以得意的事情。“六子还要办酒席呢，我没同意。他说了，以后挣大钱，把咱俩接到城里去，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酒席。”
徐老歪说道。“真的？”
“真的！”
“那我可得给我干儿子弄两个好菜！还是我干儿子疼我！”
“还叫干儿子，今天过后可得改口喽。”
“没正形儿，小六子不知道醒了没，可别让孩子听见！”
“应该没醒。”
徐老歪嘴上这么说着，声音到底也还是压低了不少，他俩说的话被做菜的声音掩盖住，渐渐听不太清了。小六子眨巴眨巴眼睛，等了一会儿，等到炖白菜的味道传得满屋都是，他才撑着胳膊坐起来，裹着被子在炕上假装刚睡醒似地喊：“爸！爸！你咋还下地了呐！”
徐老歪听见喊，拄着拐一顿一顿地掀开帘子进屋来，说道：“咋地啦，我下地溜达溜达，谁像你似得，大早上的还趴趴炕，也不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也不知道搁学校都学点儿啥，我看你本事没学咋地，懒劲儿可学了不少。”
徐老歪絮絮叨叨地，小六子也不嫌烦，反而觉得亲切，当下笑嘻嘻地凑上去轻轻搂住徐老歪的一只胳膊道：“爸，咱们啥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闹了徐老歪一个大红脸。“呸，没个正形儿！”
徐老歪啐了他一口，拄着双拐一顿一顿地扭身出去了。小六子就听见他压低声音在外面跟李寡妇说：“哼，这小兔崽子，一宿可能想明白了，现在高兴着呢，着急喝喜酒呢！”
李小娟捂着嘴，忍不住呵呵呵地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在笑谁。八月十五一般差不多是秋收刚刚结束的时候，农忙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开始进入尾声了。李小娟吃了早饭就去把徐老歪家收回来的粮食翻晒了一下，晒好了，过两天就能送去交公粮了。今年，徐老歪出了这样的事儿，村里人也都很是同情。农村人都质朴，谁家有困难，大家都乐意伸手帮一把.今年徐老歪家的地就得亏了村里的青壮劳力们帮着收了，不然，再晚几天要是赶上下雨或者霜降，一年白干了不说，没有粮食交公粮，工分啥的就都没有了。工分，那是钱！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收成还算不错，去掉交公粮的部分，自己家还能留下不老少。算算两家合在一起的话，今年年底大概可以过一个宽裕点儿的年了。李小娟一高兴，干脆绕路跑到乡里供销社去割了两刀猪头肉给徐老歪下酒，也犒劳犒劳干儿子。李小娟到家的时候，天都擦黑了。她一边儿往屋里小跑儿一边儿自责：怎么一高兴就不管不顾的了，这下回来晚了，到现在饭都还没张罗，也不知道这爷儿俩得饿成啥样儿了！“怪我怪我，你看看我，紧赶慢赶……”她十分愧疚地说着话掀开了门帘进了屋，嘴里剩下的半截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屋子里点了灯。灯泡好像被擦了几百遍似的，比往天亮出好几度似得，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透着泛黄的暖色。炕上支起了炕桌，炕桌周围围坐着一圈人。村长李大国和哭大拿也在。桌上摆满了菜，中间是一大盆的炖白菜加了几块老豆腐和猪瘦肉，飘得满屋子都是新鲜味儿。中间摆了一盘炒鸡蛋，她一闻就知道这爷儿俩一定用了新熬的猪油，炒出来的鸡蛋透着一股肉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桌子上还摆着一盘炸猪油剩下的油滋了，颜色焦黄儿，一看就让人流口水。还摆着几瓶酒加一碟子家常凉菜，拌得油汪汪的，酸甜扑鼻。居然还有一条红烧鲤鱼……李小娟眼睛就是一热，差点儿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