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歪捏着挣扎的蚯蚓回到河边，把蚯蚓揪下一截，挂在鱼钩上，这才重新甩钩入水，把钓竿在岸边架稳，才退了回来。小六子静静地看着。“瞅着吧，鱼最爱吃这东西，保准一会儿就上钩。”
徐老歪食指中指夹着烟，用大拇指蹭了蹭鼻子说。“爹，你咋会钓鱼的呢？”
小六子像刚认识徐老歪似地，满眼新鲜地打量他。徐老歪睨了他一眼，得意地笑了笑，说道：“秃小子，你爹会的可多了。咋，又不叫爸了，改回来了啊？还是爹舒服！”
徐老歪笑着问道。自从小六子念了书，就下意识地跟着学校教的普通话，将“爹”改成了“爸”，文明是文明了不少，但是徐老歪最开始怎么听都别扭，总觉得好像是在叫别人似地。无奈小六子坚持，最终也只能任他叫着。现在突然改回来，父子俩好像又回到了小六子小时候，距离，也不经意间拉近了不少。倒让徐老歪心里欢喜。“我都已经这样了，还端着文化人儿的架子干啥啊？咋舒服咋叫呗。”
小六子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徐老歪摆摆手，正色道：“儿子，爹跟你说，爹喜欢听你叫‘爹’，但这跟文化人儿不文化人儿的没关系。你是不是文化人儿，有没有出息，也都是我儿子，还能变咋的？有文化人儿管这叫啥来着，啥自菲薄来着。”
“妄自菲薄。”
小六子回答，心里明白大爹的意思。徐老歪点点头：“对，就是这个词。你爹我没啥文化，但是这个道理你爹可懂。儿啊?人这一辈子啊，就是坎坎坷坷的，三穷三富过到老，这一辈子总要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儿，谁也躲不开避不过。但是，人不能怂，不能怕，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另找出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可不能憋在心里钻牛角尖，那，人就废了！”
徐老歪语重心长。小六子愣了愣，眼中渐渐有了一些神采。是啊，想那多干啥呢，还能死咋滴？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着！咋样，不都是活着？“有时候吧，这做人和钓鱼是一样的道理，有竿儿，有线，有钩，有饵儿，就齐活。但想钓到鱼，你还得找准位置，不但得确定下构位置有鱼没，你还得有等它上钩的耐心。这些东西，缺一不可。这个选位置最难。有时候啊，人这一生要多碰壁好多次，才能找对这个好位置。”
徐老歪眼神瞟了瞟河面静静的鱼竿儿，淡淡地说。“找个好位置？”
小六子眼中亮了亮。徐老歪点点头：“你也不要以为这个位置好找，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找对，只能碌碌无为，有的人一下就找对了，耐心耕耘耐心等待，早晚都会有所斩获。你别急，你要等，你还小，机会还多得是，别因为一时之间的得失就丧失信心。”
“爹……”小六子软软地叫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你看，你小时候单纯爱唱戏，所以我听你大拿伯的劝，让你去丧唱团唱戏，宁可砸锅卖铁，也坚持送你去小学念书，你说这是为啥？”
徐老歪吐了一口烟，斜着眼看小六子。“让我出人头地？”
小六子小声揣测。徐老歪摇摇头：“说白了，就为活着！”
“就为活着？”
小六子呢喃道。徐老歪把烟头仍在地上，碾了一脚，很认真地点点头：“可不就为活着咋滴？只是活法不同。有的人活得好，活的精致，有的人活的不好，活的窝囊。所以，爹想让你上学，活的精致。”
小六子点头，认同大爹。“你爹这辈子，就吃了不认字儿的亏，斗大的字儿不认识几个，所以，学戏难不说，想要更进一步发展那是绝无可能了。不说别的，就那些成本的戏词儿，你爹我就念不下来。念不下来，就背不下来，背不下来咋上台？”
徐老歪说着，又卷了一颗旱烟。“爹没啥本事，就会唱戏。所以，爹早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我儿子念书。咱家这条件，念上大学是不可能了，爹也不能给你找个好工作。我也不奢求那么高，你能认字儿，能看能背戏文就成，那样的话，你就能在唱戏这条路上走得远。”
徐老歪点燃烟卷。小六子万万没想到大爹还有这样一番打算，不由得愣住了。“这个事儿，从我决定送你去丧唱团那时候起就在做打算，我儿子也真是争气，要不是你爹我这腿拖累了你，现在，你八成也是一个初中生了。但是，唱戏这条道儿是你自己选的，你爹觉得也是个适合你的好位置，能不能走通它，怎么走，就要靠你的能力和耐心了。儿啊！爹能帮你的不多，给你放放鱼饵甩甩钩儿还有点儿力气。你要是真想半途而废，爹也赞成，那你就回家来，一辈子种地也不是吃不上饭，手上勤快点儿，老天爷也少不了你一口粮食吃。人啊，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咋都是个活。就看你想咋活！”
徐老歪抽了一口烟，又眯着眼瞅了瞅鱼竿儿。“那啥……我就想知道，爹你为啥以前不让我到河边玩儿……”小六子沉默半晌，耿耿于怀地问。“呵呵！你个秃小子，还惦记着这事儿呢？”
徐老歪乐了：“你那时候才多大点？我不拦着你点儿，你要是掉河里去可咋整？就你那几下子狗刨，还能咋滴？你看着这河水很老实，其实下面危险的很呢，哪年，这河里不吞几个人?你要是出了事，你还让不让你爹活了？”
徐老歪扯着嗓子说完，嘬了一口烟屁股，把剩下的烟头儿丢在布鞋底下踩灭了，这才吐出嘴里含着的烟雾，伸手扒拉了一下小六子，抬头指了指水面上的波纹。“傻愣着干啥呢？起竿儿吧兔崽子，鱼上钩儿了！”
……从这天起，小六子每天都去河边钓鱼。从最开始的笨拙，到后来熟练地打窝，做饵，下钩，循序渐进，渐入佳境。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