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徐老歪出去放牛回来，就不见了小六子。“六子呢？”

他一边儿把牛牵进牛棚，一边儿问在院里喂鸡的李小娟。年初时候，大队上原先给队里放牛的赵老汉没了，队里思虑再三，把队上的三头黄牛分给三家代养，徐老歪因为腿脚不便不能干太重的农活，所以分到了一头。放牛不累，能抵工分，还能锻炼下腿脚，有助于徐老歪恢复伤势，李小娟自然也不会反对。为了这个，李小娟还专门去给大队上送了半篮鸡蛋。听见徐老歪问到这个，她把手上的麦麸子扬出去，家里的老母鸡们扑拉着翅膀追逐着麦麸子，不断地啄食，有两只还为了争食掐起架来，扑棱起一大团尘土。李寡妇带着点儿神秘地压低声音道：“去河边儿钓鱼去了。”

“....打啥架，好好吃呗就！”

徐老歪挥手朝地上甩了一鞭子，把两只母鸡吓得赶紧分开来，撒腿绕出去小半圈，这才敢低头吃食。“你刚才说啥？六子钓鱼去了？”

徐老歪这才收了牛鞭，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寡妇，问道。“嗯呢，昨晚上趁着咱俩睡觉的时候起来了，我早上看了一眼，锅里的花卷和菜吃了一半儿。完了早上起来又吃了一口，说是去钓鱼给家里加餐，拿了你夏天做的钓竿儿就走了，我看他精神还不错，就没拦着。”

李小娟笑着掰着指头一样一样说给徐老歪听。末了还有点骄傲地说：“不愧是我儿子，就是坚强，就是顾家。”

整得徐老歪啼笑皆非。他用草帽拍了拍身上粘着的草叶，想了想，又伸手把牛绳解开了，牵着牛又往外走。“哎，马上就吃饭了，你又干啥去啊？牛不是刚放完么？”

李小娟奇怪地喊他。“我去瞅瞅六子，对了，你把饭给我装上，我跟儿子在河边儿吃了。”

徐老歪抬头看看太阳，见日头快要到正头顶了，忙站住脚回头吩咐道。李小娟一愣，立刻也明白徐老歪应该也想跟小六子单独唠唠了，忙放下手里的麦麸筐，进屋洗了手，拿出饭盒来把做好的饭给装了两份，扯了一块包袱皮包好，一路小跑出来递给徐老歪。徐老歪的腿没怎么恢复好，吃不了力，平时放牛如果要带啥东西有点难，所以李小娟专门给他做了一副牛褡裢，挂在牛背上，很是方便。徐老歪把饭盒放进牛褡裢里的功夫，李小娟伸手给他拍了拍屁股上沾的土，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们爷儿俩唠唠行，但是你可别脾气上来了说啥重话儿，知道不？”

徐老歪闻言，抿嘴乐，手里攥了牛缰绳，倒背着手往外走：“这还用你说？我又不是这傻牛！”

老黄牛甩甩尾巴，似乎不乐意听了，慢慢悠悠地跟着他走出了院子。“啥前儿回来啊？”

李小娟也笑了，追到门口远远地问。“没准儿！下晚儿饭之前吧！你老实在家呆着，别出去得瑟！”

徐老歪扯着脖子喊道。“这老东西！”

李小娟笑骂了一句，扭身回屋了。吉祥村外的九曲河，像是一条闪着银光的绸缎，铺在吉祥村和村外一望无际的田野中间儿，将两者恰到好处地分隔开，生活与劳作互不干扰，却又融洽相邻，互通有无。偶尔有村民挑着大粪筐，经过九曲河上的石板桥，将发酵好的粪肥挑到地里去，扁担被压得两头下垂，在肩膀上一晃一晃，咯吱咯吱响。据说秋天把粪肥埋进地里，经过一个冬天发酵之后，土壤里的养分会更加充分，春季播种的麦子会生长得更加茁壮。小六子倚靠在石板桥不远处的大柳树下，背靠着树荫，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盯着河面出神。狗尾巴草的草穗子晃悠晃悠地，和柳树千丝万缕的枝丫一起摆啊摆。大柳树下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发出淙淙的流水声响。从远方来，又朝远方流走。偶尔有调皮的浪花在河边跃起来，勾一下柳树梢儿，又飞快地藏进河水里远去。倒显得周遭十分安静。徐老歪牵着牛一走过来的时候，老黄牛毫不知趣地远远就“哞”了一声儿，悠长嘹亮，显得情绪很是高昂。小六子看向大爹，思绪又飞扬起来。徐老歪把长长的牛绳给它捆在大柳树的树干上，任它随便溜达着吃草，自己摘下牛背上的褡裢，溜溜达达地走到河沿上，坐到了小六子身边。“钓几条了？”

他伸长脖子瞅了瞅小六子身边放着的铁皮桶，眨巴眨巴眼睛问。小六子还在发愣，听到问，下意识地伸出来一根手指晃了晃：“一条。”

徐老歪嘬了一口牙花子，伸手从褡裢里摸出一布袋儿烟草和一沓裁好的纸来，捻起一张，折好，把细烟丝均匀地放到纸上，手指灵活地翻转着，几下子就卷成了卷，在最后剩出来的一截纸角上，用舌头舔了舔，粘好，然后掏出火柴来划了一根点着烟卷，吸了一口。烟卷兹拉兹啦响。“这地方儿不好，这个时辰也没啥鱼。”

徐老歪望了望水面，缓缓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烟雾来。“爹，你平时来钓过？”

小六子有些惊讶地问道。在他印象里，徐老歪一直都让他离水远点儿，从来没有因为他跑来河边玩高兴过。他还记得小时候在河边救了人，结果没搞清楚状况的徐老歪，当天完全没有给他好脸色。这让他一直都以为徐老歪是不喜欢水的。现在竟然发现，似乎徐老歪对这条河还有些了如指掌，咋可能不惊讶。徐老歪叼着烟，被翘起来的烟头熏得眯起一只眼，他上前收起小六子的钓竿儿，把钓钩捏在手里看了看，松开来，说道：“你这又没打窝，又没挂啥好鱼虫，能钓着啥啊？”

说完，把鱼竿递给小六子，转身到大柳树下，从阴面的泥土里挖了几下。前天刚下过雨，这里的泥土没什么阳光照射，很松软，泥土下面还有蚯蚓在活动。徐老歪运气不错，很快就挖到两条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