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就只剩下小六子和李小娟娘儿俩。对于李小娟来说，眼前这个孩子，可以说是让自己又是欢喜又是忧。欢喜是因为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点点看着小六子长大，一步步挺着命运赋予的风霜刀剑走过来了，也终于走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拜师，拜一个好师父，而且拜师成功，对于一个唱戏的人来说有多重要，就算是对唱戏这个行当一窍不通的李小娟，也多少略知一二。当年她也常去看戏的时候，就总是听旁边人这么夸一个演员唱的好——“这人儿可是谁谁谁的徒弟呢”，说得极为尊崇似地。后来也听说隔壁乡里两个唱戏的为了拜一个好师父，争得头破血流，老死不相往来。再后来她嫁给了徐老歪，也多少知道了一点儿这个行当的规则内幕，之所以丧唱团的哭大拿这么敬着徐老歪，多半也跟徐老歪曾经拜过一个有本事的戏曲师父、算得上是半个弟子，有那么一点儿的关系。戏曲这行讲究师承，二人转也是。李小娟以前去镇上的时候，还听说，有些二人转的演员，师承向上追溯的话，能一直追溯到百多年前去呢。她一个乡下妇女，百多年，这个数字对于她来说可以称得上蔚为壮观。当时她还惊叹了好久呢。现在一眨眼的功夫，自己这个半路得的儿子，也要走进二人转这个门子里头了。她这么多年没能生个一儿半女，一腔母爱全都给了小六子，现在眼见小六子成功迈出了这一步，心里只有说不出的高兴。“儿啊，你咋这么能呢。”

李小娟端详小六子半晌，欣慰地捏了捏小六子的鼻子，宠溺地说道。小六子忍不住嘿嘿笑着，也不答话，只扭得像胶皮糖一样在李小娟怀里撒娇。“妈，咱晚上吃啥，我都饿了。”

“咋，你不是中午才跟你师父他们在镇上吃了饺子么，饿这么快？”

“刚认了师父，咋能放开了吃啊，我吃得可文雅了，没吃几个儿都，净顾着听师父说话了。馆子里的东西哪有妈做的好吃？”

小六子说着还打了个饱嗝。李小娟被逗笑了，这孩子真会撒娇，嘴巴真甜。“那今天咱家早点儿烧火做饭，你想吃点儿啥？不然给你贴一锅大饼子吧咋样儿？”

李小娟逗道。“啊？大饼子啊？”

小六子瞬间苦瓜脸，中午吃的香喷喷的饺子，晚上吃的几乎天天吃，都吃出胃酸的玉米面大饼子，还能吃下去吗？“那可不行，师父带我去看了大夫，说是不能吃太粗的东西呢，剌嗓子，对恢复不好。”

小六子说得倒也是真的，但，他确实不想吃大饼子了。当然，他也是在撒娇。“那我给我儿子掂对点好吃的。”

李小娟笑着抱紧小六子，心里明镜似的。啪！小六子突然一拍大腿，“蹭”地一下坐直身子，问道：“妈，我从医院开回来的药，咱家还有没有了？”

“有啊，我记得还有两包儿吧，上午我还跟你爹说，该提醒你去医院再开点儿回来呢，咋地啦？”

李小娟一头雾水地回答。“我明天还得去镇上，去找那个老中医给我看看这个药。师父给我推荐了他给我治嗓子哩。他说要看看这方子。”

小六子这才放下心来，重新躺回炕上，懒洋洋地说道。“这大懒儿子！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儿！”

李小娟抿着嘴笑道：“行，我给你拿出来，你装包里，别忘了。”

说着，李小娟起身出去到下屋把药包拿出来，重新进屋递给小六子，嘴里好奇地问道：“呐，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好看的，在我看来都是些草根子树皮的，还能看出花来？”

“都是大夫，咋的也能看出都是啥草根啥树皮吧？”

小六子被她逗乐了。“也是。”

李小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转头拿起炕头儿上织了一半儿的毛衣，一边儿打毛衣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六子唠嗑。小六子趴在炕上，左右也没啥事儿，干脆就把张老头儿给的养生方子翻出来一条条儿地看。“看啥呢儿子？”

李小娟织了几针，余光瞄到小六子看得聚精会神地，随口问道。“老中医给的，养嗓子的方子，说是照着做，对嗓子好。”

小六子指着方子道：“妈，你看，他写了，晚上睡前嘴里含一片儿梨，早上取出来，能祛痰呢。”

李小娟“噗呲”一声儿笑出来：“啥玩意儿？哈哈哈，你可别试，这条儿不适合你。”

“咋的呢？”

小六子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地问。“你不知道吧，你睡觉磨牙，嘴里塞一片儿梨，这一宿不得全磨碎了吃了啊？早上还取啥啊？”

李小娟说着自己又忍不住乐了，手上一打滑，织错了两针，忙拆了重新织。小六子闹了老大一个红脸，不好意思地哼唧两声儿，赶忙转移话题：“咦？我爹呢？”

他也的确有一会儿没看见徐老歪了。“你爹给你割腊肉呢，晚上说要做两个好菜犒劳犒劳你！”

李小娟想到刚才徐老歪一本正经的样儿，就忍不住又想乐。小六子看着李小娟的表情，不觉更奇怪了：“犒劳我？犒劳我啥啊？”

李小娟勾了一个正反针儿，把刚才那两针补齐，这才笑着说道；“你爹说，他儿子有出息了，拜了好师父，又能再唱戏了，还要去省城学戏，给老徐家祖宗们脸上增光了，所以，要给你做点好吃犒劳呢。”

想到刚才徐老歪一本正经偷着跟她说这番话时候的表情，李小娟就想笑。自己这老头子有时候还有点可爱呢。“还老祖宗，他能看见咋地？呵呵呵。”

小六子也忍不住笑起来，忽然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我去瞅瞅我爹去。”

“你可别拿这话儿逗他啊，你爹脸皮儿薄，你一说他下不来台，还得憋半天气。”

李小娟赶紧笑着提醒。小六子“哎”了一声儿，人已经窜出屋去了。“这爷儿俩。”

李小娟打了两针，摇摇头，却笑个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