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凡摇摇头：“我这个师兄，有时候容易犯小心眼儿，我是怕他最后要生气。我不想师兄弟之间闹掰了。”
虽然小六子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也隐隐透着一丝自傲和善良宽容，这让丫丫心中不免点头暗赞。丫丫松了一口气，道：“原来你是操心这个呀。我看，以奎爷的精明，一定早就预见到这种结果了，整不好，刚才叫五子哥去他屋里就是要谈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有奎爷在，五子哥翻不出他的五指山，保证不会犯啥小心眼儿。”
徐不凡想想这么多年下来，也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每次五子犯小心眼儿，还没等怎么着呢，就已经被自己三言两语哄住了，要是自己哄不住，师父出马，也必然轻松搞定。小六子这才释然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倚靠在亭子的柱子上，才有心情朝四外看了看周围的风景。公园里假山清水，柳暗花明，他平时都围着东风剧场打转，还是头一回来。此刻见风光明媚，心情又一扫阴霾难得地轻松，下意识地哼唱起来：“正月里来呀正月正，正月十五啊去望青捎带着呀放风筝啊，来到郊外放风筝……”二十五岁的青年，还带着点儿野草蓬勃的劲儿，嘴里叼着一根儿狗尾巴草，晃晃悠悠地，就这么倚靠在柱子上，望着天儿，随意地哼唱，整个人透着一丝慵懒，反倒唱出了这段儿小帽骨子里的悠闲味道来。丫丫看得眼睛一亮，一时技痒，往徐不凡身边挪了挪，自然大方地顺势接着唱道；“六子哥便在头前走，小妹妹就在后边行刹时来在大洼中啊，六子哥挽一挽胳膊袖小妹妹操起风筝绳，一抖一抖起在空……”她嗓音清亮婉转，像百灵鸟似地，不但没有跟徐不凡的嗓子冲突，反而还相辅相成，弥补了徐不凡嗓子里的那点儿不足，在悠闲的味道里添了一丝活泼调皮的劲儿。两下儿一合，这段儿小帽就更好听了，远处三三两两几个游人听到了，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不住地往这边张望，侧耳聆听。徐不凡不由得瞄了丫丫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扯起微妙的弧度来，本来想说什么，却怕打破了现在的氛围，干脆压了下去，反倒开口高了一个音阶接着唱道：“六子我放的是花蝴蝶，丫丫妹放的是蜈蚣，蜈蚣蝴蝶带花棱；六子我放的是高君保，丫丫妹放的是刘凤英，双锁高山拜花灯；六子我放的是杨宗保，丫丫妹放的是穆桂英，穆柯寨上把亲成……”“把亲成”三个字一出口，徐不凡就是一愣，脸“腾”地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儿，最后一个字儿差点儿就唱走音儿了。好在他根底深厚，硬拗了回来，这才没有在丫丫面前丢脸。倒是丫丫不以为意，忍住笑，把滑下来的头发绾到耳朵上，合着六子哥的音阶轻轻松松继续唱道：“六子哥放的是猪八戒，小妹妹放的是孙悟空，西天拜佛取真经不知道真经能不能取到，与我哥哥搭半生，与我哥哥搭半生……”唱完这段，丫丫也红了脸，不好意思看徐不凡的脸，别过头去看一旁的花花草草。就见花草丛里一对花蝴蝶相互追逐，翻飞舞蹈，似乎很是快乐的样子——真像刚才她和徐不凡的合唱。场面一时竟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丫丫才清了清嗓子，打破这沉默，问道：“所以奎爷到底要怎么个比法儿啊？”
徐不凡定了定心神，开口道；“文斗。”
“啥？文斗？”
丫丫有些懵。……文斗，顾名思义，就是文雅地决出胜负。奎爷所谓的文斗，是在某一场演出里，由观众叫好的程度来决定谁胜谁负。但是徐不凡和五子的这一场，裁判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丫丫。甚至于，丫丫也算不得是裁判，因为她只决定谁跟自己搭档合适，而不是决定谁的水平高还是低。无所谓胜负，自然也就没有输赢，如此大家也不用搞得太难看。最后奎爷把三个人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三天后，东风剧场二楼的演出厅里，座无虚席。奎爷和丫丫坐在演出厅二层最中间的包厢里。奎爷正襟危坐，一手端着功夫茶，一手捏着他的大烟袋，老神在在。二层这些包厢彼此之间隔音极好，但是正面却能通透地看清正前方舞台的全景，这也是是东风剧场的得意之作。每个包间中都有一张全实木方桌和一个大绒沙发，与整体环境布局和谐融洽，让人很是放松。奎爷很放松，丫丫却完全放松不下来。她面上云淡风轻，但是端茶杯时候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耳朵极为敏锐的奎爷把茶杯和茶碟细微的碰撞声尽收耳底，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扭过头去对着丫丫的方向问道：“咋了丫头，紧张了？”
“嗯。”
丫丫声如蚊呐，却重重地点了点头。奎爷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袋锅子，缓缓吐出烟雾来，点点头道：“是应该紧张，这俩小子等会儿就登台了，你要是还不紧张，那也太邪乎了点儿。”
奎爷心里好笑，他还以为这小丫头儿被她师父教育得成了精了，瞧瞧，说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王爷爷，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想太明白，能问问您么？”
丫丫目光注视着正前方的舞台，有些谨慎地说道。“哦？你问吧！”
奎爷敲了敲烟袋锅里的烟灰，淡淡地点了点头。“我怎么总觉得，您给两个徒弟找一副架这个事儿，好像突然间有些着急呢？这么多年了，您都不急。”
丫丫疑惑地问道。奎爷嘴角抽了抽。“王爷爷，您能跟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儿么？您俩徒弟都二十好几了，您一直不给找一副架，怎么偏偏现在突然这么急了？”
见奎爷没说话，丫丫又问道。丫丫一只手托着明月盘般的脸上，手肘支在木桌上，另一只手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一脸兴趣地看着奎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