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奉常回到府中，将圣旨小心翼翼地封锁在了匣盒内。“大人回来了。”

元璃高兴地迎了上去，“听说今日在大殿上，皇上封赏大人了？”

席奉常却不甚开心，严肃道：“封为奉常了。”

元璃内心欢喜道：“此乃好事呀，大人为何如此忧愁？”

席奉常叹了口气，看着满屋子的赏赐，摇摇头道：“我虽有功，可这封赏未免太大了些，前脚刚刚上封，后脚府邸金银便都送了进来。”

“许是皇上看重大人吧，皇上不是都把重整襄国之事都全权交与大人了吗？”

“此事看似美差，实则是烫手山芋啊，百废待兴，重整何其不易。况且我乃是背叛襄国之人，如今在烟国扶摇直上，只怕是有人会将我视为眼中钉。”

“我们不是还有二皇子嘛，他定会帮大人的。”

元璃安慰道。“烟宁音此人城府极深，不可完全相信。我只怕福祸相依，如履薄冰。”

元璃靠了过来，整过人坐在了席奉常身上，娇嗔道：“莫再忧虑了，大人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席奉常被此话说动，看着身旁曼妙的身姿，嘴角露笑，将元璃一把抱起，朝屋内行去。席奉常对于整顿一职不敢怠慢，对于安抚乡民一事也十分敬业，社会逐渐恢复欣欣向荣之象。而言纾终是没有回鹿邑山，而是留在了黍县，成为了当地的县抚。这日，院中二人，言默正裁衣，楪祈看书简。我偷偷走近楪祈身后，看着她手中的书简。“这本我早看完了。”

我大言不惭道。楪祈将身子别了过去，不愿搭理。“你可还有别的书？借我看看呗。”

我谄媚地笑着，碰碰楪祈的肩膀。“这本还是关师兄不要才给我的呢，你想看，自己要去。”

楪祈撇嘴说道。我托腮沉思，突然灵机一动，拿起了言默衣蓝中的布料。“楪祈，我有问题要找先生，你带我去大殿吧。”

楪祈却是一惊，甩开了我的手：“现下先生正讲学呢，我才不去。”

“走吧。”

我不愿放弃，继续劝说道，“你不是想看书吗？跟我一道去，没准我能给你弄回书来！”

“就你？”

楪祈鄙夷道，“你可知国风本就没有平民女子上学的道理，我看，你连书本都未必碰得到。”

“当真不去？你就不想看看洛锦书念书时的模样？”

我转身欲走，开始激将法，“哎，真是可惜，我那场景定是十分俊美的吧。”

楪祈心动不已，却还是嘴硬，起身拍拍衣裙，摆谱道：“好罢好罢，看在洛师兄的份上，我就随你去一趟。”

“好楪祈，真不愧是以后要嫁与洛锦书之人。”

我怕其反悔，立刻阿谀奉承道。楪祈果然吃这一套，满心欢喜地就领着我来到了正殿。殿内乃是数十位弟子，而公孙北甫端坐在前，朗声讲学。我蹑手蹑脚地走近，耳朵靠近墙壁，如同壁虎一般整个人黏在了墙上，只露出一个小头，听起墙角。“君子见人之厄则矜制之，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是为何意？”

公孙北甫提问道。只见一位长相柔美的弟子，自信举手道：“君子见人困境会克制自身，而小人则自傲自幸。”

“他就是关师兄。”

楪祈指着方才那位弟子轻声道。我敷衍地点点头，眼神却往洛锦书身上瞟。洛锦书一袭蓝衣，头戴玉带桂冠，容貌出众，总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他。“你只说对了一半，却并未全解。”

公孙北甫点评道，“可还有其他见解？”

众人交头接耳，有些议论纷纷。洛锦书思索片刻，起身答道：“君子见人之厄则矜制之，乃指君子看见他人困境，便会心生怜悯。而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乃指小人看到他人困境，便会幸灾乐祸。”

此刻的风也格偏爱，微风拂面，洛锦书额前的鬓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脸上，直将楪祈看呆。“好生貌美，不愧是我洛师兄。”

我浅笑腹语：这容貌在现代都可以当明星了，难怪把小楪祈迷惑得神魂颠倒。公孙北甫满意地点点头：“锦书之解乃完美也，此话便是告诫诸位，行君子之行，莫做小人之事。”

“若当真能做到这样，岂非圣人？”

我不解地低头囔囔。楪祈不明所以，抱怨道：“你在念叨什么呀？”

楪祈边说边转头看我，竟不小心将半个身子暴露在了外面。“楪祈？”

眼尖的关则之发现，立刻起身高声呼道。众人纷纷随着关则之所指方向，朝我们这投来目光。我见状不好，立刻掉头欲溜走，却见衣角被楪祈死死抓住。楪祈朝我投来犀利的目光，仿佛在说：“我暴露了，你也别想跑，要死一起死。”

我内心无奈，只得从墙角处站了出来。诸位弟子瞧见我，多少有些震惊，开始猜测。“怎会有女子出现？”

“她莫不就是言纾的妹妹？”

公孙北甫为了稳住局面，出言解释道：“她乃是我先前与大家提过的言无忧。”

诸位弟子点点头，只是我的出场方式着实奇怪，难免起疑。“无忧怎会在此？”

公孙北甫不可置信地问道，看了看墙角，又看了看我。我朝公孙北甫欠身，尴尬道：“先生，无忧...是有事来找先生的。”

“可是有何要紧事？快说与我罢，都劳你找到这来，定是紧急。”

公孙北甫以为是先前之事未解决，焦急道。我心中直打鼓，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是有何事，无忧不防直言，诸位师兄弟都非外人。”

洛锦书见我神色紧张，有意安抚道。我捏紧了袖中的衣料，难道要我说，我兴师动众地来这就是为了给公孙先生看衣料的吗？还当真这么多人面。“无忧？说罢。”

公孙北甫再次催促道。不管了，死便死罢。我扭捏地从衣袖中掏出了言默的半块衣料，低头地递到公孙北甫面前，小心翼翼道。“我来是想请公孙先生看看这衣料该绣什么花样好。”

公孙北甫先是一愣，木木地接过我手中的衣料，却并未指责，而是认真地端详了起来。“此料乃是锦布，色泽透亮，绿布之上绣以睡莲，如同清水浮花，如何？”

说罢，公孙北甫将布递还给我，问道。本以为此举定遭责骂，却没想到公孙先生会如此认真作答。“得公孙先生指点，定是极好的。”

“先生好生宽容，她爬在墙角，分明是在偷听先生上课，先生难道不管？”

关则之问道。我白了一眼关则之，怒其多管闲事，并替自己辩解道：“我是有事寻先生，并非故意扰乱课堂。”

“小小衣料，何时不可寻，偏挑先生讲书之事，我看你分明是故意为之。”

关则之咄咄逼人道。洛锦书在一旁看地着急，欲开口陈情，却被我先一步打断。“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自古女子的大事便是织布绣花，织布何其难，绣花更不易。古来闺中女子多少便为衣料难寻花样而愁。可能对于关师兄而言，只有读书写字才是人生大事，可女子无才无德，无须读书写字，便只能以此为愁。”

说罢，我将衣料小心翼翼地收回袖中。抬眼见关则之哑口无言，无语反驳，我心中暗暗得意。而一旁的洛锦书则是满脸惊奇，好像此话不似能从我嘴中说出。“哈哈。”

公孙北甫突然仰天长笑起来，“无忧见解非凡呐。”

我笑笑低头：“无忧不敢担先生的夸赞，其实....”“其实无忧，确如关师兄所言，乃是故意找准时机，在此处听先生讲学的。”

我犹豫片刻，将实情说了出来。关则之立刻激动，指着我道：“先生你看，弟子便知她.....”公孙北甫却不奇怪，抬手便将关则之打断：“无忧如此，可有何隐情？”

“若是说隐情，那便是无忧的一颗赤诚之心。无忧好学，先生博识，日日看着诸师兄在此听课，无忧何其羡慕，深感时代不公，无忧苦为女子，无资格与诸位一样听先生讲学。故而施以此小伎俩，望先生责罚。”

我将头埋得更深，等待着责骂。良久，公孙北甫却淡然一句：“你若想学，我便收你这个女弟子。”

我惊讶地抬头，却见公孙北甫眼神真挚。我的内心百感交集，深谙这个时代女子是不能上学的，更加没有机会上学。“先生，哪有女子上学的道理！”

果真还未等我开口，反对之声便层出不穷。“孔子曰：教而无类。做学问，又岂可以性别做为划分，无忧向学，难道我就要以她女子的身份，而将其拒之门外吗？”

公孙北甫反问道。“可是，自开国并无招手女弟子的先例。”

“当今皇后，便是我的同门师妹，只是碍于世俗，她也是女扮男装罢。可见女子向学，已非稀事，既无先例，那我公司北甫便开此先例。”

公孙北甫的话振聋发聩，只是反对之声却并未消退。“诸位师兄弟，皆是经过重重考核，才能拜在先生名下，如今竟如此简单便纳了她，还是个女弟子，如何让尔等信服，只怕世人也只会觉得是先生有意偏袒，为其开此后门。”

公孙北甫转头看我，坚定道：“弟子考核自是不能少，今年的秋考并未结束，无忧我会亲自举荐参加，届时若不通过，我也无话可说。无忧，你可惧怕？”

“无忧，定不叫先生失望。”

我自信抬头，目光炯炯。公孙北甫满意地笑笑，负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