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真是太狗血了。

　　和妹夫说了国产人造血管的事情后，楚良都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吐槽了自己两句。

　　就在一周前，自己还在扬州那边对国产人造血管爱答不理，可现在却要把它推荐给病人，而且为什么这个病人偏偏还是李亚楠表妹的丈夫，和自己也算是半个亲戚！

　　这到底是闹哪样啊！

　　妹夫显然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听到现在竟然还有人造血管，自己老婆还有的救，他立刻问道：“什么？不是说没有人造血管了吗，怎么又有了？”

　　楚良只能解释道：“临床目前普遍使用的人造血管基本上都是进口的，但我说的人造血管是国产的，目前还处在试验阶段。”

　　妹夫愣了愣，他不懂医学，但这世上的道理其实都是一通百通的，他很快就从自己日常的经验中类推出了其中的道理：“就像是国产车和进口车一样？不，这比国产车还靠不住，国产车至少还能开上路，这个什么国产人造血管连路都没上，还属于在封闭道路里面试验阶段？”

　　楚良默默点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理解也没错。”

　　妹夫一下子就沉默了，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愿意用这么不靠谱的东西，虽然这个社会现在都推崇支持国货，可谁会用自己老婆的命去支持呢？

　　然而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妹夫思考了片刻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进口人造血管真的一根都弄不到了？”

妹夫还是不肯放弃，追问道。

　　“一根都没有了，整个庐州市都没有了，最快也得明天才能拿到货，病人现在的情况，肯定等不了明天了。”

楚良摇摇头，彻底掐断了妹夫最后的念头。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只能用国产人造血管了啊，我还有的选吗？”

妹夫一脸苦相的说道。

　　楚良闻言后默默点了点头，他能听得出来妹夫话语里是有些怨气的，不过现在不是在这里慢慢解释，消除矛盾的时候，表妹还躺在手术台上等着救命呢。

　　现在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至少还有国产人造血管可以用，万一手术失败，表妹没救回来……楚良真的有点不敢想，自己前几天才去李亚楠家一趟，和李亚楠的家人们亲切会晤了一次，可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要亲手给表妹蒙上白布。

　　要是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楚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李亚楠的家人们了。

　　脚步突然变得凌乱起来，楚良离开谈话间，尽量让自己不要受病人身份的影响，不管她是谁，她现在都只是自己的病人而已。

　　外科医生只有剥离所有的情绪，用最冰冷的手术刀去解决问题，这样才是最高效的。

　　几秒钟之后，楚良的眼神中没有了迟疑，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楚主任嘛，找我有事吗？”

电话那边很快传来一个卑微的声音。

　　“我要找个人。”

楚良道。

　　“谁。”

那人没有问原因，只是这样问道。

　　“特斯公司的李琳。”

　　“好，五分钟之内给您答案。”

　　电话挂断，楚良继续向着手术室走去，路过一号手术室的时候，虽然心里早已经想到了结果，但他还是忍不住踩开电动门走了进去。

　　“果然被拆开了。”

　　那根进口人造血管外面的无菌塑封包装已经被撕开，洁白的涤纶材质的人造血管漂浮在生理盐水中，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一点重量。

　　对于当下的两个病人来说，这根血管就是救命的关键，可以说，有它就能活命，没它则只能等死。

　　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楚良没有打扰任何人，转身便离开了一号手术间。

　　进口人造血管确实很好，但现在已经指望不上它了，一旦无菌塑封拆开，就意味着这根血管只能给这间手术室的病人使用。

　　就在楚良继续向着产科手术室的路上，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楚主任吗？你找我？”

李琳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了过来。

　　这么快就找到了，医药代表还真是个神奇的生物……楚良微微有些诧异，五分钟都没到，李琳的电话竟然就打过来了？

　　“我需要一根国产人造血管，你现在最快多久能送到省二院？”

楚良开门见山道。

　　电话那边的李琳明显一愣，不过她也算是个机灵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问道：“是不是有病人急需人造血管？”

　　“对，病人现在已经在手术台上了，就等着救命的血管了。”

楚良道。

　　“好，我最快十五分钟就能到医院！”

李琳明显兴奋了起来。

　　楚良大概计算了一下时间，答应道：“我这边开始手术了，你尽快把人造血管送过来，这个病人就等着这根血管救命，不要耽误了。”

　　楚良交代完就准备挂电话了，可李琳却在那边说道：“楚主任，能不能把病人的信息发给我一下？”

　　“病人的信息？”

　　楚良皱了皱眉，问道：“你要病人信息干什么，我马上就要上台了，你要是想收集数据之类的，等来了之后自己去和病人家属协商吧。”

　　楚良以为李琳是想要丰富国产人造血管的数据库，这让他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无语，这个女人怎么有点分不清轻重缓急，这个时候还想着收集数据，而且不经过病人同意，这些数据自己怎么可能就这么随便给她？

　　可李琳却在那边解释道：“不，不是的楚主任，我哪有那么不懂事，我只是想问清楚病人的情况，找一根最适合病人的血管。”

　　然而这个解释却让楚良更摸不着头脑：“你们的人造血管还分不同型号？”

　　进口人造血管可没有型号区分，除了极少数的儿童，其他成年病人的人造血管是不分男女、胖瘦的。

　　人有高矮胖瘦，但心血管系统却并没有太大的差异，同一型号的人造血管更加实用、也更具有经济价值，这几乎已经成为一种刻板印象，可现在李琳却说要根据病人的情况来挑选血管？

　　这让楚良有些诧异，难道国产人造血管都已经这么先进了，都开始走差异化定制路线了？

　　然而事实却显然不是这样，李琳的语气突然有些窘迫，她吞吞吐吐说道：“这个，这个算是国产人造血管的一些特别的地方吧，楚主任你要不然安排别人把信息发给我吧，我现在就往公司库房走了，你早点发过来，我也好找合适的血管。”

　　楚良这时候却皱了皱眉，他突然想起了国产人造血管的成功率，那可不是一个漂亮的数据。

　　就像当初楚良说的，国产人造血管首先面对的人群就很少，其次受众面也很窄，比起进口人造血管每年大量的临床病例，国产人造血管病例不仅少，而且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何况当时楚良还没有把话说的太难看，以他在临床上的经验来说，国人在医疗数据造假上的天赋可以说是超绝的，国产人造血管的数据要说一点水分都没有，楚良是绝对不信。

　　可即便是这样，它依然无法追赶上进口人造血管的成功率。

　　失败的案例那么多，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楚良并没有在上次的文件里面找到答案，可如今听到李琳吞吞吐吐的回答，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似乎问题已经快要浮出水面了。

　　“说清楚，国产人造血管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楚良突然不急了，语气放慢道。

　　说实话，他现在比谁都要焦急，李亚楠的表妹还等着他去救，但没有人造血管，他也只能干着急。

　　但在李琳面前他却不敢表现的太着急，和这群满嘴跑火车的医药代表相处多了，楚良深刻的认识到一个知识点。

　　在他们面前，你绝对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焦急，只有足够冷静的和他们谈判，你才能从他们的嘴巴里面撬出七八成的真话，同时把利益最大化。

　　我很急，但我绝对不能让你感觉到我急……楚良脚步依旧飞快，可说话的语速却一降再降，摆明了李琳要是不说实话，今天这台手术他就不开了。

　　“楚主任，电话里面说不清楚，我先把人造血管给你送过去，到时候当面和你说吧。”

李琳听着楚良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她反倒急了。

　　“你先把事情说清楚吧，不然让你白跑一趟也挺不好意思的。”

楚良淡淡道。

　　“没事的，我白跑也没事。”

　　“……”

　　楚良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沉默让李琳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楚良能主动打电话给她，这让她一开始还幻想着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的戏码。

　　可仅仅只是几句话之后，李琳就突然明白了过来，不管是什么时候，楚主任似乎都是占据主动地位的那一位，自己最好还是老实一点，不然到嘴的鸭子可能就要飞走了。

　　沉默的深处似乎有人在无声的念着倒计时，巨大的压力让李琳连思考都变得艰难起来，很快，李琳也不知道这中间到底过去了多久，几秒钟，还是十几秒钟，她最终还是屈服道：“楚主任，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我们公司的行业机密，我可以和你说，但你得保证我们不向外声张。”

　　“当然可以。”

楚良道。

　　沉吟了片刻，李琳才说道：“楚主任我知道你对国产人造血管还是抱有很大的怀疑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国产人造血管在材质、制作工艺上其实和进口的差距并不大。”

　　“唯一的差距，其实是在便利医生方面。”

　　楚良一愣，疑惑道：“什么叫做便利医生方面。”

　　李琳道：“简单来说，国产人造血管比进口的要难缝。”

　　似乎觉得难缝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李琳又补充道：“应该是非常难缝。”

　　“国产人造血管很难缝？那肯定是你们的制作工艺问题，你要我问病人的具体信息，就是为了减少这种难缝的情况？”

楚良道。

　　“这严格来说其实不算是制作工艺上的问题，而是技术专利，国外在这方面研究的时间很长，掌握了很多核心技术，我们国内虽然这几年进步很快，但在一些细节上却仍然存在差距。”

　　“这里面最大的差距，就在便利医生缝合这方面，我虽然是临床专业毕业，但毕业之后就进公司了，所以不太理解这个难缝的具体意义，不过根据临床主刀医生们的反馈，我们也做出了改进，根据病人的情况制作了不同类型直径的人造血管，这样能最大程度减少缝合的难度。”

　　“是不是弹性不足？”

　　“有人这么反应过来，国产人造血管成功率不高，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早期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径过大的人造血管没办法很好的吻合血管，导致缝合渗漏，不过在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们很快就改进了，目前成功率其实还是比较高的。”

　　“这三个月的成功率，给我一个最准确的答案，不要弄虚作假的。”

　　“98.3%，只有一名病人出现了缝合渗漏的情况。”

　　李琳没有再试图隐藏任何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和楚良对话让她感觉压力巨大，这种压力是她从业几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在这种情况下，李琳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实话实话，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只是缝合上有难度，国产人造血管在其他方面还有没有问题？”

楚良又问道。

　　“没有了，我们最早一例成功手术案例可以追溯到三年前，我们每隔半年都会回访他一次，他到现在一直都好好的，生活质量很好，人造血管没有任何影响！”

李琳信誓旦旦道。

　　李琳的话让楚良瞬间如释重负，如果说国产人造血管只是对医生增加难度，本身并没有什么重大缺陷，那对于楚良来说还真算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我马上就把病人的信息发给你，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你还有十分钟，别迟到了。”

楚良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李琳听着话筒那边的盲音，一时间有些迷茫。

　　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又这么着急了。

　　而且什么叫五分钟已经过去了？！

　　我和你打了五分钟的电话，这也要算进时间里吗？

　　李琳不敢迟疑，十五分钟本来就已经是很紧张的时间了，现在平白无故蒸发了五分钟，她接下来得靠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