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李亚楠推开观摩室的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可手术室的灯却明明还亮着，这意味着表妹的手术并没有结束。

　　“楚良这个王八蛋，我都说了让他不要走，就剩最后这么一点时间了，他还是跑了！”

　　李亚楠忍不住恼火起来，可随即又想到楚良平时日理万机的，一号手术室那边听动静应该是又来了一名重病人，楚良说不定是被叫去帮忙了。

　　走了也就走了吧，反正手术也快结束了，楚良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结果……李亚楠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相比较楚良的去向，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表妹的手术还有多久结束。

　　迈步走向落地玻璃，可随着手术室的画面一点点映入眼帘，李亚楠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楚良没有走？

　　他怎么上台了？！

　　本以为提前溜走的楚良赫然出现在手术台上，而且表妹的手术明显从引产变成了开胸手术，这种突然的变化让李亚楠顿时呼吸急促起来，意识到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夹层撕裂了！

　　这时，观摩室的门打开，妹夫慌慌张张走了进来。

　　“你怎么进手术室了？”

李亚楠震惊的看着穿着洗手衣的妹夫，自己只是出去交了个费用，这中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我放心不下，拜托楚主任让我进来的。”

妹夫快步走到落地窗前，看到正在开胸的老婆，他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神中闪烁着惊恐。

　　轰鸣的电锯正在切割着病人的胸骨，这种画面就连医生们都会忍不住皱起眉头，别说妹夫一个普通人了。

　　“不过还好楚良在这儿，夹层手术虽然很凶险，但对于他来说应该难度不大。”

李亚楠松了一口气道，甚至忍不住暗自庆幸起来。

　　如果说表妹必须要面对夹层撕裂的巨大风险，那么能够躺在楚良的手术台上经历这一切，或许已经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妹夫这时候却一脸苦相道：“楚主任刚刚和我谈过，进口人造血管没有了，接下来手术只能用国产的，亚楠国产人造血管是不是很不靠谱，你表妹用这种东西会不会出问题吧。”

　　李亚楠吓了一跳，赶紧看向下方的手术台，可她目光搜寻了几遍，却都没有看到那根进口的人造血管。

　　不，不仅仅没有看到那根进口的人造血管，手术台上根本就没有人造血管的影子。

　　这个时候李亚楠才突然反应过来，怪不得楚良的动作放慢了许多，他并不是被手术难到了，他只是在等待人造血管！

　　“国产人造血管？你确定楚良是这么说的？”

李亚楠问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搞错！？”

妹夫激动道。

　　李亚楠心突然一下子又悬了起来，他当然对楚良的技术绝对信任，但对国产人造血管她真是没有多少信心。

　　“怎么？国产货真的不行？”

妹夫看到李亚楠这个表情，内心的不安瞬间放大了好几倍。

　　李亚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个内科医生，对于外科的器械其实并不是很懂，但没吃过猪肉至少也见过猪跑，平日里总是听楚良说外科的一些事情，她或多或少也了解一些人造血管的消息。

　　国人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总是执着的认为国外的东西比国内好。

　　吃药要吃进口的。

　　国内医生治不了得病拼个倾家荡产也要出国治。

　　对于人造血管这种救命的东西，当然也是进口的好了。

　　楚良就曾经和李亚楠说过，以前也有国产的心脏外科缝合针找省二院合作，希望心外科的医生们能在病人中间做推广。

　　虽然国产缝合线费用只有进口的一半还不到，而且医生也做出了承诺，缝合的效果不会差太多，但愿意接受国产缝合线的却寥寥无几。

　　“性价比这种东西只适用于可以替换的东西，你买车、买家具、甚至买房子，你都可以要求性价比，但如果是去买命，即便这东西贵的已经远超于你的经济承受范围，但只要你还有任何一点办法，你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最好的、也是最贵的，因为你很清楚，命只有一条，在生命面前，性价比毫无意义。”

　　楚良的话在李亚楠脑海里回荡，当时李亚楠还嘴硬说现实不一定和楚良说的一样，如果医生承诺效果基本相同，费用却可以减去一大半，总会有病人愿意尝试。

　　可如今身份变化，李亚楠作为病人的家属，却发现事实就是这样的！

　　哪怕有再细微的差别，李亚楠也会毫不犹疑选择哪个更好一点的，生命面前没有性价比，这一刻她算是深刻理解了。

　　不过看到妹夫这么紧张的模样，李亚楠也只能违心的安慰道：“国产既然能投入临床，那说明它质量肯定是过关的，而且现在表妹也没有的选，进口现在没有货，咱们也只能指望国产的。”

　　“对对对。”

妹夫听到李亚楠都这么说了，立刻连连点头，他其实也不确定李亚楠说的是否是实话，可在这种时候，他必须要相信这是实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这期间，一号手术室那边的手术似乎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喜气洋洋的医生们陆陆续续从那里走了出来，兴奋的讨论着刚刚惊心动魄的抢救。

　　可当他们路过产科手术室门口时，看到仍然亮着红灯的手术室，这群人却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怎么手术还没有结束，不是说只是一台引产手术吗？”

　　“不对，我听说刚刚一号手术室那根救命的人造血管就是从这边取走的，这个病人好像也是夹层的，引产过程中担心会出现夹层撕裂，所以才备了一根人造血管。”

　　“庐州最后一根人造血管，本来是这个病人的？”

　　时间已经至少过去了半个小时，引产手术可不会做这么久，一群医生们心里隐约联想到了什么，脚步于是不由自主的走向了产科手术室的观摩室。

　　而等到众人进入观摩室，看到了下方手术室内发生的一切后，众人都忍不住微微诧异，内心一时间变得复杂起来。

　　这个病人也夹层撕裂了？

　　怎么会这么倒霉？

　　庐州最后一根人造血管本来应该是她的，生的希望也本来应该是她的，可现在……只能说命不好了。

　　可就在这群人感慨着命运的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一名迈着两条修长美腿的女人走进了手术室。

　　众人的目光短暂的停留在女人的一双大长腿上，但很快又转移到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上拎着一个无菌的塑封袋，而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根人造血管？！

　　“不是说整个庐州都没有人造血管了吗？楚主任这么厉害，还能凭空变出一根血管出来？”

　　“不，不对劲，这根血管看起来和刚刚那根不一样，尺寸怎么好像小一点，人造血管不都是统一规格的吗？”

　　很快有人认出了李琳，从而也推理出了这根血管的来路，皱眉沉声道：“这是国产人造血管，楚主任这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啊，竟然选择要用国产人造血管给病人用。”

　　李琳拎着无菌塑封袋，巴掌脸上的口罩剧烈的起伏着，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间，声音带着一丝骄傲道：“十，十五分钟，楚主任我没有迟到。”

　　“很好。”

楚良冷冰冰的赞赏道。

　　李琳并没有因为楚良的语气而丧气，相反的，她因为剧烈运动而苍白的脸蛋瞬间红润起来，看到楚良眼睛紧盯着自己手上的人造血管，她赶紧郑重其事的将它转交给了巡回护士。

　　巡回护士看了一眼楚良：“楚主任，直接打给你？”

　　“嗯，打上台。”

　　时间才过去一刻钟左右，体外循环还在建立中，现在可以说是这台手术最后喘息的机会，楚良得趁这个时间好好熟悉一下国产人造血管。

　　洁白的国产人造血管被送上了手术台，浸泡在无菌生理盐水内，除了尺寸之外，乍一眼看起来似乎和进口的人造血管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事实上，只要细心辨别，还是能肉眼看出一些细微的差别。

　　但也只是一些细微的差别，也只有楚良这种亲手主刀过几十台夹层手术的医生才能分辨出来。

　　“李琳没有说谎，国产人造血管制作工艺确实已经很接近进口人造血管了。”

　　楚良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是真害怕李琳送来一个特别稀碎的高仿品，那种一眼假的国产贴标货。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硬着头皮给表妹换掉？

　　或者不换？眼睁睁看着表妹没救了？

　　好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国货总算是支棱了一回，没有让楚良失望！

　　可下一秒，当楚良伸出手指，轻轻在冰冷的生理盐水里触摸了一下国产人造血管，他的眉头却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

　　手感不对。

　　有点偏硬，韧性很差，缺乏一根人造血管应该有的弹性。

　　这种感觉其实没办法说的很详细，但楚良的这双手不知道挽救了多少岌岌可危的生命，这就是一把可以称量生命的量尺，值得楚良绝对信任。

　　“确实对主刀医生不太友好。”

楚良低声说道。

　　手术间里只有李琳听懂了这句话，她的脸上短暂的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有信心满满道：“楚主任你放心，只要能够顺利吻合，我能保证术后国产血管和进口血管的效果几乎没有差别，数据……数据我都带过来了。”

　　李琳从随身的包里面拿出了很多的文件，这些文件都被包在塑封里面，应该是经过了一定的消毒灭菌处理。

　　可楚良却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道：“不用看了，我现在还有得选吗？”

　　“楚主任，体外循环这边准备好了。”

负责体外循环机的医生这时候说道。

　　房间内的气温不知道什么时候降了下来，粗大的股静脉置管也已经连接到了表妹的腹股沟处，现在只需要楚良一声令下，这台夹层手术就可以正式开启。

　　二楼观摩室内的李亚楠瞬间紧张起来，她双眼紧盯着楚良的背影，双手不自觉的捏紧。

　　妹夫此时也好不到哪里去，看着被巨大管子贯通，胸口又被切开的老婆，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非要进来，自己现在非但没有一点点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害怕了。

　　而观摩室内其他的医生们也都表情凝重了起来。

　　虽然这并不是病人的本意，但毕竟那根进口人造血管是从这间手术室拿走的，生的希望就这么拱手送给了别人，如果眼前这个病人真的因此死亡，那真是让人唏嘘到无言。

　　“说到底，进口的人造血管还是太少了，省二院一年就只要五十多根，一年也只能救活五十多个病人，多一个都无力回天，这不是医生无能，只能怪国产人造血管不争气。”

　　“这根人造血管能行吗？”

　　“希望它能行吧，国货国货，谁不希望国货振兴，谁又希望被别人掐着脖子，可真是恨铁不成钢啊！”

　　楚良听不到观摩室内悉悉索索的讨论声，他此时的世界里只有一张手术台，一盏无影灯。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手术间内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度，暗红色的血液从表妹的大腿根部抽出，随即又输送回体内。

　　低温环境，体外循环，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楚良把这根国产人造血管替换到表妹的主动脉上，彻底解决夹层的危险。

　　深吸一口气，楚良从冰凉刺骨的生理盐水里取出那根国产人造血管，指尖细微的触感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不是以往能够顺利逆转形势的血管，它存在着不可忽视的缺陷，需要主刀医生用更加精湛的技艺去弥补。

　　“如果李琳没有说谎，她手里那些数据也是真实可靠的，那其实可以验证一件事，如果国产人造血管缝合的效果很好，在治疗效果上是可以媲美进口人造血管的。”

　　“也就是说，人造血管目前和进口人造血管最大的差别，其实不是在治疗效果，而是在手术难度上。”

　　楚良的指尖轻轻磨蹭着国产人造血管的表面，全方面感受着它的质地，同时不断在脑海中构思着接下来的缝合方案。

　　“李琳你带手机了吗？”

楚良突然问道。

　　“啊？”

　　李琳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然后点头道：“带了。”

　　“你站到我对面去，搬个凳子，把我等会缝合的手法拍下来。”

楚良道。

　　“拍，拍下来？”

李琳疑惑道。

　　“国产人造血管最大的问题就是需要更高难度的缝合技术，如果我能缝的很好，你拍下来的视频就是你们国产人造血管最好的补丁。”

楚良缓缓解释道。

　　李琳没有在临床呆过，但毕竟是医学院出身，又在医疗公司工作了好几年，她很快就理解了楚良的意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想要短时间内追赶上国外沉淀了几十年的核心技术，这显然不现实，国产人造血管任重而道远，它需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但事实上，此时就有一条捷径摆在面前！

　　“经理一直强调要促成和楚主任的合作，但凡和楚主任有联系的项目都无一例外大获成功，国产手术机器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现在看来，经理的看法是对的，楚主任如果真的能演示一台标准化的国产人造血管缝合手法，那这就是国产人造血管最好的补丁，完美的解决了它最大的缺陷！”

　　李琳不再犹豫，再次迈开自己的大长腿，站到了楚良的对面，打开了手机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