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记住你的名字谁会留住你的笑容楼梯错落,把铿锵的脚印雕琢成五彩缤纷的记忆这两天不知咋回事,张天顺的右眼动不动乱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吴梅兰有点迷信,说这不是啥好事,以前她只要右眼一跳就要倒霉,一定要让他凡事小心点,还关心地给他眼皮上贴了一小块及时贴。张天顺倒不觉得有啥异兆,只是眼皮老跳有点难受,加之让吴梅兰说的触动心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张天顺给母亲打电话,问家里一切可安好。罗桂兰说家里一切都好,冬天到了你要穿厚点,别天天出去喝酒,夏天喝酒还没事,这大冬天的,万一喝醉了倒在地上咋办。张天顺答应着挂了电话,苦笑着转身对吴梅兰说我像个酒鬼吗?吴梅兰说你不是酒鬼谁是酒鬼。张天顺说能不能实事求是,最近我这么听话,每周喝酒都不超过三次。这倒是实话,已经十二月份了,千禧年快到了,送礼的人越来越多,店里生意也更火了,张天顺也一心扑到生意上,有些不必要参加的酒局就委婉拒绝了。打电话给天娟问最近如何,天娟说辞职的事园长没同意,还骂了她一顿,做了半天思想工作。又说园长平时对她挺好的,不想为此事闹掰了,先暂时干着。张天顺听了很欣慰,笑她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天娟说你们咋都一个腔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虽然我也喜欢幼儿园工作,喜欢这些孩子们,但可不想一辈子一事无成,现在每天晚上去美容院帮忙,顺便学点美容知识,等机会成熟了就辞职。张天顺只好说那就等时机成熟吧。打电话给天才,天才说挺好的,寄来的羽绒服已经收到了,穿着挺舒服。又说现在已经进入复习阶段,每天忙着奔波于图书馆、宿舍和食堂,三点一线,已经好几天没上街了。张天顺嘱咐一定要吃好饭,别怕花钱,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更消耗能量。又随口问了一句,每天和宿舍同学去图书馆吗?天才迟疑了一下,有点羞涩地说和别的同学。张天顺笑了,说不会是个女的吧。天才笑着说你咋知道的,张天顺笑着说就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清楚。一切都很好,张天顺不知道自己究竟会遇上什么麻烦,寻思来寻思去也寻思不出个头理来,就对吴梅兰说不会你家里有啥事吧,你可是我媳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吴梅兰说我家就那样,还能有啥事。张天顺没去过吴梅兰家里,但知道吴梅兰家里很穷,拿吴梅兰的话来说,村里都很穷,最富的也就是个万元户,家里养了十几头猪,最穷的出门都没裤子穿。张天顺说你别胡扯了,你以为这是旧社会啊。吴梅兰说你别不相信,真正的穷人你没见过,见了你估计心里有阴影。张天顺说那就春节去一趟,咱俩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得上门去提亲了。吴梅兰顿了一下,说肯定要去的,但得等等。张天顺问为啥,吴梅兰说怕你去了就不要我了。张天顺哈哈大笑着,把吴梅兰抱在怀里,深情地说哪怕你家住着狗窝、吃着猪食我也不嫌弃,气得吴梅兰不停地打他,说你才住狗窝、吃猪食。下午张天顺去一个单位送货,回来时在西门口摆地摊的算命先生那儿算了一卦。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问他求啥,张天顺说啥都行,看看姻缘看看财运看看亲人安康。老头和他闲聊着,又看手掌又看面相,还让他抽了一支签。最后老头闭着眼睛掐着指头算了半天,说张天顺是大富大贵之相,有福之人不用忙,少年困顿一时,一生衣食无忧,即使遇到不好之事,也是命中有劫亦有数,非人力所挽回,只需咬牙挺住,渡过困厄即可大吉大利。细问有啥具体劫难,老头笑着说天机不可泄露,三十五、四十五岁是两个坎,一定要特别小心。问及姻缘,老头说他命犯桃花运,身边女人层出不穷,但天定姻缘想摆脱也摆脱不了,三十岁后即可见分晓。问及家人,老头说亲人都是有福命,纵有病灾也是坎,无须太担心。张天顺其实不相信算命的,以前他也在别的地方算过几次,都和老头一个腔调,模棱两可的话说了一堆,对谁都管用,什么劫啊坎的都在多年以后,这谁能料得到。命运是什么,他说不清,但他相信,命运不在上天手中,也不在别人手中,就在自己手掌之中,只有凭着自己的努力,才会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想想自己当初闯了祸跑出家门时,身上没有一分钱,扒了火车到兰州,东奔西窜的,饭馆里抹过盘子,菜市场里捡过烂叶子,汽车上掏过口袋,墙角下睡着大觉,反正人能干的事情都干了,要不是那个让他心碎的女孩和那慈眉善眼的老俩口,他也搞不清现在自己身在何处,说不定已经进了监狱。但天上没掉过馅饼,地上没挖出金罐,甚至梦里也没有神仙菩萨来点化,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不断反省、不断改变、不断努力得到的。“跳就跳吧,没什么大不了,有什么过不了关!”
老头算完卦后张天顺的眼皮又跳了几下。张天顺掏出二十元钱递给老头,说了些感谢的话,又劝老头把摊子挪到阳光处,天气冷了,一把年纪了,别冻坏了身子。老头感激地朝张天顺笑笑,说这里冷,但这里安全,城管很少来。张天顺笑笑说那就多穿点衣服,老头感激地送张天顺一个平安符,说是好人有好报,这张符随身带着,能够逢凶化吉。今天天气不错,虽然零下十几度,但大街上来来去去的人很多。有的行色匆匆、目不斜视,有的懒懒散散、背着手踱着八字步,有的搭伴结对、笑语连连。张天顺坐在花园台阶上,点了一支烟,静静地看着每一个行人,享受着暖曛曛的阳光。一对老俩口带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走来。小男孩拿着个皮球,不停地地拍打着,走一步倒三步,不时发出快乐的尖叫。老俩口不停地叫骂着,让小男孩别乱跑,小心车辆,注意别伤了人。张天顺傻笑着,多么美好的童年啊,如果让自己能够倒退二十年,那该多好,那将又是不一样的人生。“啪”,张天顺正在羡慕与憧憬之中,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烟头打散了,火星落在脸上,张天顺“哎呦”一声,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火星子。“你咋这么调皮……你咋打人……”老太太一把抓住小男孩,连着打了两巴掌。“哇……他笑我……哇……”小男孩大声哭着,又抹眼睛又跺脚。“对不起、对不起啊,这孩子不是故意的!”
老头忙着给张天顺道歉。“没事,没事,小时候都一样!”
张天顺笑着,上前拉住老太太,俯下身子掐了掐孩子的小脸蛋:“好吧,叔叔错了,叔叔不该笑你,叔叔向你道歉,不哭了,叔叔送你个好东西!”
张天顺掏了半天口袋,找不到可以哄孩子的东西,却把算命老头刚刚送的平安符翻了出来。“这是啥?”
小男孩止住了哭声,好奇地问。“这是平安符,戴在身上,妖魔鬼怪也不敢来找你!”
张天顺故作神秘地说。“我要这个……”小男孩喊着,伸手就来抢。“好的,叔叔送给你……但必须戴在身上才有用。”
张天顺把平安符细心地装在小男孩的内衣口袋里,又神秘地说戴上了就不能再调皮,要听爷爷奶奶的话,不然会不灵的。小男孩连声答应着,小心地把皮球抱在怀里不拍了。“小伙子真是好人,你孩子肯定懂事吧?”
老太太感激地看着张天顺,小男孩闯祸多了,动不动被别人骂,甚至于还连带着老俩口都挨骂,没想到张天顺脸上让烟头烫了几个小泡泡,还不生气,让他们悬着的心放下来了,并升起感激之情。“我还没结婚呢!”
张天顺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么好的人,以后肯定会找个好媳妇!”
老俩口赞叹着,小男孩也连声说了几声“谢谢叔叔”后才离去。“今天天气真好!”
张天顺爽快地伸个懒腰,感觉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路边的柳树叶子几乎已经掉光,枯黄的树枝依旧长长地垂着。他跳起来伸手一摘,脆弱的树枝断作几截。一片枯黄的柳叶受到振动,缓缓地飘落下来,掉在地上。张天顺捡起叶子,轻轻地吹了两口,柳叶微微颤动着,还带着一丝凉意,这是生命的气息。“分就分,谁怕谁!”
一个女孩尖声叫着,从张天顺身边疾步而过。“你以为天下女人死绝了啊?别给脸不要脸!”
一个男的跟在女人身后,大声说着。张天顺好奇地看了一眼,从背影看得出这是一对年轻的恋人,和自己岁数差不多,两个人边骂边拉扯着匆匆离去。“吵吵闹闹,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爱情!”
张天顺摇摇头,继续玩弄着柳叶。爱情是一场无人参透的游戏,没有谁是永远的赢家,也没有谁是永远的输家,更没有谁对谁错,得到与失去全是无法预定的结局。他爱过也恨过,抛弃过别人也被别人抛弃过,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化作记忆,留在生命的历程中。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不知名姓的女孩,她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高傲。那是他在兰州一家餐厅打工的时候,每天下午六点左右都有一个漂亮的女孩从门前经过。据说是个大学生,家就在本地,每天按时下课回家,基本上每次穿的不管是什么衣服,都是白色基调,特别是夏天穿着白色连衣裙时,如同一只美丽的白蝴蝶,飞翔在繁杂的街市。女孩穿着白色的高跟鞋,走得不快也不慢,秀丽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她的眼神冰冷中透着骄傲,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张天顺喜欢静静地站在餐厅门口,每天看她踩着铿锵的脚步走过。开始是无意地看到,后来是有意的窥视,再后来只要自己闲着,就掐着时间节点到门口点一支烟,装作休息的样子静静地等待她的到来。后来女孩也注意到他了,给他一个甜甜的笑,乐得他当时差点晕过去。于是他胆子也大了,每天见到她时冲她点点头或打个口哨,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女孩也不负他,时而还他一个可人的笑,让他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有几次他还不由自主地远远跟着女孩走了几十米,害得同事追出来找他。但没多久,麻烦来了。一个自称是女孩的朋友来到餐厅,说是那女孩约他见面。张天顺心里乐开了花,赶紧和老板请假,并换上他最得体的一套衣服美滋滋地跟着去赴约。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女孩依旧是那套他熟悉的白色连衣裙,依旧带着甜甜的笑,只是身边多了四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女孩问他每天为什么要看他,他木然地笑笑,张口说了声“你……”又没了声音。女孩问他为什么跟踪她,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他惶恐地摇摇头,连说“没有、没有”。女孩笑了,笑着对身边的人说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于是所有的人都笑了,笑着说这就是个傻子,癞蛤蟆真想吃天鹅肉了。女孩笑着说你有啥话可以直接说,希望以后不要再天天盯梢我。张天顺一脸吃惊,张口只说声“我……”又挠挠头不知咋说啥。看着对方五个人,张天顺知道今天事情有点不妙,心里确实有点紧张,但他并没有吓傻。真正让他紧张的是面对面看着心仪的女孩,闻着她身上飘扬的淡淡清香,他两手不安分地搓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孩,感觉她真的很美,他好想牵着女孩的手,漫步在河滩边,看清清河水从身边流过,听燕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那是多么浪漫的情景啊!“这家伙有点变态啊!”
“脑子是不是不正常!”
张天顺还在憧憬着甜蜜的约会,耳边却响起不合时宜的骂声。他感觉腿子一阵疼,清醒了过来。有人在他膝盖窝处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又有人一脚踢在他身上。张天顺迅速倒下了,几个男的一起上来,哈哈笑着,漂亮的皮鞋如雨点般踢在他的身上。张天顺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结果会是这样,但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口,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女孩,心里默默地想着:“为了爱,我宁愿忍受一切!”
女孩依旧笑着站在一边,笑得很甜,一张美丽的小口极有规律地张合着:“不要踢脸,不要踢要害……”三分钟后攻击结束了,女孩轻飘飘地来到他身边,看着痛苦而倔强的张天顺冷冷地说了一句话“麻烦你以后别再骚扰我……别看你长得帅,但你没有资格喜欢我。”
张天顺不知道什么才叫做有资格,只是很木然也很情愿地挨了这顿打。女孩甜甜的笑让他心里很异样的温暖,但又觉得一切好茫然。那年张天顺才十七岁,正是从家里跑出来的第二年,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孩,第一次尝到失恋的滋味。同在餐厅打工的几个哥们看着他回来时鼻青脸肿的样子,问了半天,张天顺结结巴巴地说明了原因。大家都义愤填膺,说城里人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啊,吵着要帮他打回去,他苦笑着拒绝了。也有的同事说这女的这么狠毒,不如找个机会拉到树林里强奸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出馊主意的兄弟,说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跟谁拼命。他理解女孩,一个女孩子天天让人盯着,换谁也会有其他想法。挨打后他依旧准时守候在门口,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了,那个女孩再也没从餐厅门前走过。他很失望,很想去打听一下,但他忍住了。既然没有资格,就没有必要去争取。他不恨那个女孩,也不恨打他的那几个小伙子。他更希望那个女孩活得更开心,每天笑得更甜。爱是圣洁的,爱一个人就应该祝福她,占有只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但他第二个月领完工资后就辞职了。女孩“没有资格”四个字刺疼了他的心,他想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寻找女孩喜欢的“资格”。人生没有假如,每天面临的都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假如只是一厢情愿的想象。张天顺其实也想象过很多次,假如那个女孩当初不会厌恶他,他肯定会不停地去追求她,不知道现在他身在何方,又是什么角色。假如生命中没有遇到那个女孩,也没有那一次教训,他现在又不知身在何方,扮演着什么角色。也许他现在正在那个餐厅里拿炒勺研究着一道道美味,或许他已经成为一家餐厅的老板,也许依旧在兰州到处打工。当时餐厅里那个胖胖的大师傅特别喜欢他,一口一个“小张”叫得他有如七月的风筝不知如何飞舞,胖师傅曾扬言要将自己的手艺全部教给他,可他却主动放弃了。张天顺默默地离开了那座城市,苦苦地奋斗着,不为别的,只为争一口气,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那个白蝴蝶般的女孩他始终记在心里。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却始终记得她的模样,记得她甜甜的笑。